齐青云不愿再细想了。他吹了哨让女生们自由活动，一直这样魂不守舍地到了下午。他下午没有六班的课，甚至没有初三的课。从盛野之后他就不再带初三学生了，连那层楼都没再去过，没有半个借口可以上去凑热闹。心情烦闷之下，干脆走去校外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咖啡。
转身付钱的时候，背后的马路上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引擎轰鸣的声音。十年前市区里颁发了限摩令，以致于后来放开了，大家不是已经买了四个轮子的机动车就是两个轮子的电瓶车，是以摩托车实在罕见。
骑着摩托车的男人一身黑衣，黑皮鞋，黑西裤，黑衬衫，黑夹克，黑手套，黑头盔。由于摩托车车身重，他整个人往前倾，显露出结实修长的腿部线条，和臀部挺翘的肌肉，背部更是绷得笔直。远远望过去看不清头盔下被遮住的面容，但是齐青云直觉熟悉。出乎意料地，他在校门口慢了下来。
他把车停在门卫前面，走进去登记，再出来时身上已经贴了访客证，长腿一抬正要跨回摩托，抬头却直直看到了齐青云。他把带子松开，低头取下头盔，高兴地大喊，“齐老师！”
是盛野。
齐青云不知道该怎么动作。他看着盛野朝自己走来，模模糊糊间听见他说，“不要买速溶咖啡了，我给你买了星巴克，是你喜欢的冷萃。”
他专门给我买了星巴克？他原来想见我啊……只有我有吗？
他保持着梦幻的状态坐上了盛野摩托车的后座，一路风驰电掣驶进了校园。盛野熟门熟路开进了地下车库。这个车库已经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阴冷透风，常年积水，连盏稍微明亮些的灯都没有。当年他们在这里做过很多次。
“老师，你想我吗？”盛野回头低低地在齐青云耳边说道，声音轻微地仿若微风，让齐青云错觉是情人间的呢喃。
齐青云把他推远了些，平稳了呼吸才开口：“你，你长高了。”
盛野笑笑，“老师，你喜欢吗？”
齐青云没回话，只是下车走了。他恍惚着走回了办公室，心脏擂鼓似的震动，手心发凉，不知道是冷萃沁出的水珠，还是太冷了。
刚打开办公室门，同组的白老师就对他说，「齐老师，你以前的学生盛野回来啦，就在六班，我们打算一起去看看他，你要不要来？」
他看了一眼潮湿的手掌，攥着咖啡听见自己说，「好。」
盛野真的长高了，也长大了。他还是那一头自来卷的黑发，从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双眼，竟然成了微微含笑的两朵被露水打湿的桃花。记忆里纤细柔弱到几乎雌雄莫辩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健气开朗的青年。
自己倒是变得暮气十足了。齐青云自嘲地笑笑。
「同学们，你们班主任请我回校，我真是非常荣幸，毕竟是咱们初中最丢人现眼的学生了。」
底下学生哄笑起来。谁不知道盛野学长中考完了不肯上高中，一转身不知道怎么被哈佛录取了呢？
演讲很顺利。盛野变得愈发成熟了，拿捏得当的幽默感，恰到好处的一些鸡汤，作为学生们中考前的强心剂，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放学我请你们吃饭吧，周五反正没有晚自习。我还要好好感谢齐老师呢，没有他教我体育，我去了国外真的不好混。」
盛野跟着老师们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直直地盯着齐青云，好像要征求什么答案。
一行人走在暮色里，模糊中齐青云好像看见三年前发梢翘起的人影踏过操场朝他走来。
晚饭吃得很愉快。盛野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饭店，老师们不用囊中羞涩，也不会太掉面子。馆子的桌面上用白色塑料纸盖着，糊着擦不掉的油腻，摆着几副塑料包好的杯盘碗筷。齐青云敏锐地发现了盛野脸上的不适。果然，落座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了几张纸开始擦桌子，然后要了一壶热水来涮筷子清洗。他边招呼着大家轮流清洗碗筷，边叫齐青云点菜。
“齐老师，你来点菜吧。”
“这我怎么好意思，当然还是要请客的人点菜。”
齐青云推却了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伸头示意给盛野。
齐青云默不作声听着盛野点菜，越听越心悸：都是他爱吃的口味。等上了菜，盛野又紧着齐青云爱吃的专门夹给他，看得语文老师起哄道，「齐老师，盛野对你真是上心啊，果然是能逼他晚自习留在学校的人。」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包间里气氛快活又放松，齐青云也附和地笑起来。
席间他拉开椅子去了一趟卫生间。并不是有尿意，只是需要洗把脸。他双手撑着洗手台，低头大口喘息着，觉得眼睛里干干的，胸口闷痛，好像五感都被人封住了，在久违的情人前不知所措起来——又或者久违的情人是封住他五感的罪魁祸首。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却看到门边上站了那个不再熟悉的人，嘴上还叼着一根烟。
“齐老师，你怎么了？”他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烟，说那句话回到了三年前他毫不在意的关心样子
。手里打火机“咔嚓”的脆响回荡在逼仄的洗手间。
“你怎么抽起烟了？”
“想你。”
齐青云没有答话。
“你想我吗？”
齐青云还是没答话。
他走出去两步，回头看见盛野斜倚着门框，一条腿屈着，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烟慢慢地抽着，看着他烟雾缭绕里不太清晰的侧颜，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长大了。
他嘴唇翕动了几次，答非所问地说，“吸烟对身体不好，别抽了。”
盛野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影响我张开腿给老师生孩子是吗？”眼底的笑意好像要把他整个人揉碎。
他把刚刚点燃的烟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大步流星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