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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从庄周梦夏工作室出来后,杜夏并没有沿着走了七年多的老路回附近的出租屋。他从大卫村绕出来了,蓉城的村镇很早就已经城市化,沿途两侧的路灯比不上市中心的繁华霓虹,也足够光亮。
杜夏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夜晚的风难得清凉,掠过他裸露肌肤上的细小汗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随风回头,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个人,面庞和轮廓在路灯下略显朦胧,乍一看没有烟火气,从天而降不属于俗世凡间。
杜夏慢下脚步,但没有停下。一辆三轮货车恰好从那人身后开来,从那人身边开过。杜夏的目光顺着那辆载满纸箱壳的小货车回头,重新看向前方,纸箱后方的货仓平面上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
高的是姐姐,矮的是弟弟,姐姐和弟弟曲着腿,肩靠着肩,背靠纸箱挨坐在货车上颠簸。她们乌黑的双眼都亮晶晶的,丝毫不觉得环境简陋,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各自膝盖上的硬纸板,在上面胡乱涂画。
姐弟俩用的都是那种很便宜的圆珠细笔。三轮货车消失在马路尽头前,杜夏还看到姐姐二话不说抢了弟弟手里的笔,再神色专注地继续画,好像抢来的笔如有神功。弟弟想抢回来,被姐姐打了好几次手,弟弟就咧嘴做出要哭的表情,但哭闹的动静从始至终都被货车本身的发动机淹没。
杜夏很快也走到了那个拐角。放眼望去,那辆小货车已经没了踪影,迎面走来好几个拎大塑料袋头戴荧光发箍的女人,年龄各异。
杜夏没等她们开口就小幅度摆了摆手,她们就没缠着杜夏,往那个一直尾随他的男人走去。
杜夏回头前就已经听到女人们一言一语的叽叽喳喳。何筝很明显是被缠住了。
再走几步就是公园,广场舞的音乐有多热闹,那里聚集的外地人就有多少,杜夏还是先转身,走回到何筝边上,绕到在他耳边很轻地说了声,“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接走的。”
何筝身前有五六个女人围着呢,他侧脸冲杜夏一笑,“但我想领发箍。”
杜夏:“……”
杜夏无奈地站在何筝侧后方,看着那些女人一个接一个地亮出手机里的二维码,要何筝帮她们扫一扫。姑娘们就是俗称的“地推”,很少见何筝这么配合的,赶紧逮住使劲让他扫,何筝一一答应,扫出来后添加的用户有做微商的代理,有整容医院的前台,有发优惠券的客服,有卖虫草海参燕窝阿胶二手奢侈品高仿复刻……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我终于知道你的朋友圈为什么这么乱了。”何筝还在忙着埋头各种扫,但这话是对杜夏说的。地推里有个很年轻的女孩亮出一个专门发返利广告的群二维码要杜夏帮忙也扫一扫,杜夏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后爱莫能助道:“我以前就帮你扫过了。”
“那我来。”何筝积极的都不像他了,他还是那么聪明机灵,边加入群问女孩,“这个群我明天退了行不行?”
“最好后天再退。他们跟我算人头的,明天统计完发现人头少了,就不给我钱了。”
女孩没说“他们”具体是谁,但何筝显然就是那个“人头”。何筝问拉一个人头多少钱,有人说四毛,也有人说四毛五分。
“那你们拉死拉活一整天,也就挣个几十块啊。”何筝今天话尤其多,还真心实意给这些地推们谋出路,“你们为什么不去工厂里找个班上上?”
杜夏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赶紧偷偷用手指戳了一下何筝,何筝扭头看他,一脸无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诶呀,工厂哪会要我们这种宝妈,”其中一个戴兔子耳朵的中年妇女跟何筝解释道,她们都是有孩子的,要是去上班了,就没时间照顾孩子,接送孩子,给孩子做饭,只能趁孩子去幼儿园上学和接回家后的几个小时出来做地推,拉几个人头赚点零用钱。
“那你呢?”何筝问那个最年轻的女孩,笑着,“你不会也有小孩了吧。”
“怎么可能!”女孩跟何筝嬉笑,说自己就是不喜欢去工厂上班,自己觉得这么做地推更自由。
“谢谢你哦小伙子,帮我们扫了这么多。有女朋友吗?你随便拿,送女朋友。”中年妇女敞开自己的大塑料袋,让何筝随便挑里面的饰品。这些宝妈的拉个人头也就赚几毛钱,当然没钱买好赠品,塑料袋里的头绳发夹全都肉眼可见的廉价,但那是她们唯一可以用来感谢何筝的,还是忙不迭地拿出来展示。
杜夏没有女朋友,但知道这些宝妈不容易,遇到了就友情帮忙扫几个,从来不拿赠品。他以为何筝看不上这些东西,何筝却仔仔细细挑了起来,拿起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发夹卡在杜夏头发上,杜夏一愣,呆呆的看着何筝,何筝就趁机在他头发另一边也夹了一个,两边对称。
杜夏:“……”
杜夏一个大男人戴发夹的模样成功把所有人都逗笑了,那打扮还挺可爱,年轻女孩赶紧把自己脑袋上发荧光的鹿角发箍取下来,戴在杜夏头上,杜夏抬手要取下,何筝手更快的把鹿角扶正,赞不绝
口道:“嗯,就这样!好!”
杜夏无奈,只得继续戴着,包括那两个毛绒发夹。那群宝妈地推和两人道别时还在不停地说谢谢,何筝握住杜夏的两个鹿角,也谢谢她们的赠品。
然后何筝不再跟在杜夏身后。他牵住杜小鹿的手,像之前的几次散步,往有湖上凉亭的公园内部走去。杜夏被这么打扮后走路都不情不愿,眼神飘向别处,飘到地上,何筝被四面八方路灯照出的影子上。杜夏的每一步都故意踩在何筝的影子上。原来何筝也是有影子的,肉体凡胎的一介俗人。
杜夏和何筝穿过跳广场舞的大平底,和坐满人的湖上凉亭。不知是谁在凉亭的正中间摆了个音响,谁拿到了话筒谁就可以唱,两人路过的时候,一个袒胸露乳的中年男子正在高歌“朋友一生一起走”,他们再沿着一条曲径通幽的石子路,来到一块大草坪,凉亭里的歌声依旧很清晰,一首接一首都是经典老歌,那个已经回不去的年代的歌。
凉亭外的人也不少。除了正后方有个公共厕所,这片光线昏暗的草坪是公园里整体氛围最好的,会在这儿休息的都是年轻人,或者情侣。
只是杜夏不可避免想到以前差点在这里玩露出,坐下后有些欲盖弥彰地侧身,不和何筝太过于亲密,泛红的脸颊在夜里并不明显。
杜夏从裤兜里掏出那本从画室里找到的口袋本,烫手似地扔到何筝盘起的腿间,迅即又侧回身子,很是避嫌,何筝也没死乞白赖地蹭过去,保持原来的坐姿,道了声多谢:“怪不得两边出租屋里都没找到,原来在画室。”
两人全都陷入沉默。何筝也没将本子翻开,放回兜里后直接躺下,面向星空,眯眼,状态很是轻松,杜夏背对着他而坐,佝背抿嘴,胸膛里说是翻江倒海都不为过。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何筝,比如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还去不去欧洲。
他原本是不想去了的。何筝好可怕,一个在床上有那么多花样的男人怎么能不让他害怕,可惜等他醒悟过来,何筝早已把自己所有的退路都斩断。
但何筝又挺可怜的。杜夏今天特意去了趟画室,才知道何筝其实特意为自己准备了更牢靠的退路,杜夏要是不跟他走,他就又赤条条孤身一人,身上有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狰狞伤疤。
又或者,何筝是可怖的。那本他一直贴身携带的口袋本怎么就丢在画室了呢,还是说他就是想让杜夏看见。一切都在他的手掌心里,他早早就布局,看似给了杜夏选择的余地,其实要杜夏心甘情愿跟他走。杜夏要是临阵反悔,他真实的那一面还是会显露,就算是把人装行李箱里,也要带走。
杜夏头疼。
他放弃思考了,泄气地也躺下,侧脸看向何筝。快睡着的何筝慢慢悠悠地也看过来,摸了摸杜夏的鹿角,乐呵呵地笑了两下。
杜夏没他这么心大,很认真地问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算……”何筝也很认真的想了几秒。
也就是这几秒,凉亭里有人突然放声歌唱,歌喉和庄毅一样不着调,五音不全地唱:“阿珍爱上了阿强……”
抬头,今晚的蓉城有星星,没有飞机,也没有流星划过。
何筝笃定道,“算约会吧。”
杜夏无可奈何,也笑了。
凉亭里的人不唱了,五条人的原曲唱:“虽然说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
何筝又眯起了眼,轻轻地跟着哼,但是爱情确实让生活更加美丽。
有什么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杜夏单薄的胸膛里汹涌,翻滚。
杜夏侧躺,何筝也跟着侧躺。
头戴鹿角的杜夏盯着那张脸,茫茫然出神地想,这个可怕可怜又可怖的人,其实也挺可爱的。
而等他回过神来,他的嘴唇已经情不自禁地,在何筝脸颊上,很轻地碰了一下。
随后他看到何筝的脸缓缓靠近。
他垂眼,没有拒绝。吉他原曲的伴奏声里,街道公园的草坪上,人来人往间,一个更正式的吻在有星星的蓉城夜晚,盖章定论两人的第一次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