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涌，却不见一点雨水，只闻阵阵震耳闷雷。
而此方内室如往常般灯火常明，与外头仿佛是两个世界。
黄色的符纸被置于四周角落的木制托台上，发出令人心生舒意的暖黄色光亮。
但此刻，这方舒适的内室却陡然被一道映着闪雷的剑光划破，伴随着隆隆闷雷贯入一阵夹杂着血腥气的冷风。
不快不慢的脚步声回荡在屋内，最终停在了某处。
卫九略微颔首，他手中紧握的锋利剑刃正抵在一块上好的“美玉”上。
这块软玉细腻无比，色可欺霜赛雪。
而嵌在其上的那对勾人夺魄的美眸终于不再高傲从容，而是溢满了慌乱惧意。
什么时候高高在上的圣女大人也会露出这种神情了？
头一次见到这副模样的圣女。
卫九肩膀抖动了下，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
手中的剑亦随之移动了几分，在那截软玉上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几道血痕。
怒视眼前的男人，柳烟姒的面部几不可查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被痛的。
按理说以卫九的水准不应当这样，她充分有理由怀疑这是对方刻意为之，蓄意报复。
作为圣焰教高贵的圣女大人，柳烟姒这身皮囊自然养得相当娇贵精细。
且不知什么原因，她对痛觉较常人也更为敏感，只不过圣女本身相当讨厌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往日里她总因这过分灵敏的痛觉而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久而久之，众人便都只当她脾气暴躁，难以伺候。
当下，难伺候的圣女大人也痛得直想发脾气，但眼前的情形显然不允许她这么做。
“呜、救命！！啊——”
门外还在不停传来厮杀与求救声，混合着滚滚惊雷，从她醒来的那刻开始就没停过。
“啪！”
左侧的木窗突然响动了一下。
寻声望去，只见一血手印随之拍在了其上。
紧随其后的是短促尖锐的喊叫，一道热血随尾音一同落溅在了薄薄窗纸上，缓缓渗透进来。
那些发着光的符纸仿佛在逐渐失去原有的功效，屋内的温度似乎更低了，空气中都多了几分冰冷浓烈的血气，随着呼吸丝丝钻入鼻腔内。
眼底划过一丝惊惧之色，柳烟姒移回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寒刃，长而密的睫毛小幅度地颤抖起来，传递着主人不安的情绪。
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夜她是被屋外的连连惨叫吵醒的，可还未来得及出门查探，就被一道剑光闪痛了眼。
冷着面的男人提着剑闯入了这里。
起初柳烟姒还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不谈她以往的那些刻意刁难，卫九到底还算是她的直系下属。
保护她是对方的首要职责。
可如今架在她脖颈上的这把剑的主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她神情微肃，这么久都无人来，怕是教内真出了乱子，此刻能救她的也许只有她自己了。
而眼前的男人像是笑够了，又或是被门外的那一拍引回了注意力，黑眸微微转动了一下与她直直视线交汇。
沉默着同卫九对视了片刻，柳烟姒不解地抿了抿唇。
她看不透对方如今在想什么，但其眸中的杀气与恨意昭然若揭，抵在她脖颈间的寒剑也正向她递出死亡请帖。
不！她不想死！
柳烟姒暗暗攥紧了拳，涂着蔻丹的红甲尖缓缓掐进掌心。
可若是让她同卫九低头求饶……那又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一旦习惯了高人一等的位置，就难以从上位者的心态中转下来，至少对柳烟姒来说是这样的。
——她不能也不会允许自己向一个无足轻重的仆从低头。
这份沉默很快让对方误会了。
“倒是没料到圣女大人如此硬气，我还以为大人应当会疼得马上跳起来，并亲自赏我一顿雷鞭。”卫九唇角微掀。
可那浓墨似的黑眸中并无一丝笑意，反而隐含讥讽。
柳烟姒自然注意到了这份轻蔑之意。
教众对待圣女的态度总是恭恭敬敬，甚至可以说的上低声下气，入睡的前一刻眼前的男人也不例外，可如今……
这低贱的玩意儿竟敢这般同她说话，甚至还揶揄嘲讽她！？
膛中顿时怒火燃起，柳烟姒气得双颊微红，怒气升腾下一时就将生死置之了度外。
像是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地位，圣女眼中的惧怕褪去，在这生死关头傲慢地抬起下巴，露出不屑之色，启唇嘲讽眼前的男人：
“说这么多做甚，你若是想报复，那直接杀了我便是。”
“这般磨叽，难道说……是当狗惯了，便不习惯做人了？”
柳烟姒惯会戳人痛处，亦擅长戳人痛处，而卫九此人每每被她讽刺挖苦时总会反应极大，虽看起来是做足了
低姿态，但看来的眼神里总是藏着股般桀骜不驯的凶性。
是一只会叫的狗。
这发现让当初的她觉得有趣至极，此后平日里就爱羞辱刁难他取乐。
“果真是天生的下贱东西！”柳烟姒嗤笑起来。
眼前的男人闻言便呼吸陡然一窒，同她所料想的那样剑眉立蹙。
许是情况不同以往，如今这头猛兽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来撕开她的喉咙，瞪来的墨眸里的愤恨几欲喷薄而出，毫不加以掩饰。
点在她脖颈间的利剑同时亦隐隐往里刺了一点。
很痛，却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这么久都无人来，她今天也许真要殒命在此了。
要试试……拼一把吗？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很快被抛弃，柳烟姒觉得即使自己能逃出这个囚笼，等待她的不过是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这样算起来，比起等待自己既定的命运，利索地死在卫九的快剑下也不错。
快些的话应该不会很痛吧？
这般想着柳烟姒很是配合地半阖上眼睛，继续激怒男人，“是了，既是复仇就直接些，莫要做些吞吐行径！”
卫九不快地眯起眼，清楚地看到圣女半撩的眼皮下露出的半截浅棕色眼珠内仍充斥着莫名的高傲与讥讽意味。
同往常一样。
即使是赴死也不愿意低下一点高贵的头颅？
“可真真叫人看不起。”
她仍在说！
分明是他高她低，分明是他强她弱，但她周身间的气势竟还要高上一截，直气得卫九手臂微颤。
圣女最终也没等到血剑吻颈。
卫九只抿紧了薄唇打量眼前之人，因着翻涌的怒气头一次生出诸多恶念。
一直以来圣女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面纱之下，没有人见过她面纱之下的容颜。
但单单这露出的一对妙目，波光流转间都足以摄人心魄，似狐似魅。
……等了半天都没有下文，柳烟姒忍不住撩起眼，对卫九突然停下的行径疑惑非常。
通亮烛火的映得眼前的男人更面如冠玉，即使是只属暗卫的那一身黑鸦色的劲装也压不住他眉宇间的那股浩然坦荡之气。
这细瞧令她反胃。
只是……再看去，为何她觉得男人的面上隐约冒出了股难言邪气？
没给她多想的时间。
位于她命门处的锋利剑尖陡然开始移动，稳当地从她划了三四道血痕的脖颈间向上挑起。
“你想求死。”
卫九突然冷笑了几声，“也是，高高在上的圣女大人一朝落到泥地里，反倒成了仍人宰割的一方，想必很是不能接受吧？”
冰冷的剑尖挑断了她耳前的细绳。
“想痛快地死？我偏不如你所愿。”
失去了支撑力的厚重面纱很快向另一侧垂坠了下去。
同那双狐媚子的眼睛一样，圣女的整张脸都相当契合地写满了妖艳贱货四个大字，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这等样貌，用江湖里的话喊作妖女，放到宫闺内就是祸国妖姬，即便是修士中也少有这般绝艳之色。
难怪毫无修为也能被教主宠溺得无法无天。
此刻，圣女那双勾人夺魄的美眸正不敢置信地大睁着，柳烟姒无比震惊，几欲怀疑人生。
卫九生的一副极好相貌，是正气的不能再正气的长相，标准浓眉大眼的正义侠客形象，一看就是心怀大义的正道人士，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类型。
而这也是她一见面就厌恶他的真实原因。
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正气凛然的让人恶心。
柳烟姒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在她看来，卫九是无论如何都不该生出折磨她这种念头的。
卫九这种性子的人面对自己的仇人，面对常年肆意辱骂他、刻意挑刺惩罚他的罪魁祸首，应当冷笑着给自己利索来一剑。
一剑穿心！
果断结束她的性命，而不是说出先前那番话！
然而卫九看起来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只一挥手，两张深黄色符纸就从袖口飞出，落于木门上贴住，金光闪过一瞬就似乎暗淡了下去。
可细看，一层更深的暗金色光正包裹着符纸在流转。
接着男人屈膝俯身而下，边将剑拍置到一侧的地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眼下的圣女会来个夺剑的临死反扑。
呵呵呵，确实不用担心。
目光从黄色符纸上收回，柳烟姒敛去眸中的艳羡之色，自嘲一笑。
教中众人皆不知所谓圣女不过是教主大人暗中钦定的“炉鼎”，而那个谨慎狡猾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将来的床上玩物具备一丁点儿杀伤力？
“哈，我说——圣女大人觉得如何？”卫九唤她，用因常年练剑而粗糙不已的指腹狠狠摩擦那片细腻光
滑宛如嫩腐的脸颊，泄愤般在上头留下大片大片的红痕。
“被自己的狗，被自己视作下贱玩意的狗东西碰是怎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