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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是不可预料的。
比如林钶,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个富贵闲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来这富贵温柔乡中享乐的。他每日与朋友们吟诗作对赏花踏青,从未接触过白骨如山的战争,也没有体会过食不果腹的辛劳。
他自然生得体面光鲜,娇嫩得像是花瓣上的露珠,就连骑马也是偶一为之。
他爹心疼他,怕他一路上骑马受苦,特地请了军师侯先生带他一起坐马车。
侯先生今年快七十了,胡子头发眉毛都白透了,平时总是笑眯眯目光很慈爱的。主要是侯先生不常问他功课,林钶很喜欢他。
侯先生在马车上招招手,林钶就听话地下马上了车。
林钶上了车,侯先生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委屈小公子陪陪我这个没人理的老头子了。咱们坐车里,让他们在外面风吹日晒去。”
路途到底不平坦,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林钶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侯先生见了,伸手替他理了理。
侯先生活得太久了,已经是成精的老狐狸,他比谁都清楚林钶是临安王的心肝儿,自然对林钶体贴入微。
林钶虽然千娇万宠长大,脾气性格倒也不是很糟糕,听了老爷子自谦的话,并不充大:“侯先生,听说您前儿做了首新诗,我爱极了。里面有一句,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写得好极了,难为你怎么想来!”
侯先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倒不是我做的,是听一位小友吟的。那位小友竟也不是作者,听说是在外学了来。”
林钶啊了一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原先以为扬州城的才子我俱已见过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才子未识。”
林钶爱个诗词笔墨,他自己却是才气平平,因此爱极了会写诗作文的才子。扬州城里趋炎附势的人投其所好,总是写好诗送他,他再吹吹枕头风,在新朝谋个一官半职并不是什么难事。
侯先生手底下因此收了几个徒弟,好在他也缺人用,这些也不是无能之辈,不然按照林钶这个搞法,临安王迟早要成昏君。
过去侯先生把这孩子当小孩看,不把他当回事。如今时移势迁,临安王眼见着要登基,而他又偏爱这个小儿子。不由得侯先生担心国本是否会因此动摇。
太子,国之根本也。
虽然说无论立嫡立长,这孩子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但是看临安王溺爱的程度,昏了头非要立小儿子做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侯先生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局势就又要开始动荡不安了。
小厮墨语在马车外面敲了敲,喊了两声。林钶听见了,掀开车帘往外面看。
只见他并一个年长的妈妈跟在车旁:“公子,郑姨娘派了齐妈妈过来,请公子在前面驿站相见。”
林钶虽然从小跟着爹长大,但同他妈感情并不差,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又吩咐墨语:“到前面去,同大总管说一声,免得万一爹找我又说我偷偷溜出去玩。”
林坤看儿子跟防贼似的,很严。林钶要出门做什么都要提前同他报备,他不同意,林钶就别想出门。
墨语哎了一声答应了,便向前面赶。那齐妈妈就靠到车厢边上来,偷偷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小包裹,递给了林钶。
“姨娘想着公子一路上辛苦,特地请人制了这药膏,命我带过来。”
林钶当着侯先生的面把那小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只金子打的兔子并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
齐妈妈补充道:“姨娘攒了些体己,想着哥儿不缺银钱,便打了只兔子给哥儿玩。”
林钶叹道:“妈那个清水衙门,自己生活便十分不易,难为她还攒了这么大一块金子。”他又拿起来那盒药膏,打开一闻,顿觉舟车劳顿烟消云散,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他连忙赞道:“这药膏可真好,比我之前用的还清爽些。”他递给侯先生,“先生也闻闻,解解乏。”
侯先生谢了接过来,果然是好药,因为车马摇晃发白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林钶谢了齐妈妈:“多谢齐妈妈一路送来,一会儿墨语回来了,我叫他去取钱给您打酒吃。”
齐妈妈连忙摆手说不敢:“姨娘已经给过赏钱了,哪儿还要哥儿再给呢?”
林钶执意不肯,等墨语回来了,命他取了五百钱给齐妈妈。
墨语回来的时候手里正好捧了只钱匣子,林钶便当即从里面拿了钱,给了齐妈妈。
他回林钶:“已同王爷讲了公子在前面驿站与姨娘见面。王爷说了,姨娘衙门清苦,这钱是拿给公子去贴补姨娘的。”
林钶道了句稀奇:“要贴补妈,爹自己给不就好了,为何还要过我的手?”
侯先生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觉得奇怪。这母凭子贵常有,但这儿子受宠母亲却受冷遇,又是什么道理?
临安王不是个沉迷女色的人,这点是个好事;但他这两年几乎都不见他的姬妾了,也不纳新人,这点不利于开枝散叶,倒又是件坏事了。他的发妻
跟他隔南北千里征战,他的妾室倒还住在江南,却也两地分居。如今人都到了前面驿站,还不愿意见一面。侯先生想,这是什么个缘故?
侯先生想不明白,但也不是很在意。如今临安王已有了七个儿子,年岁又渐长,不近女色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联想了一下自己在临安王这个年纪的时候,确实在男女之事上面力不从心了。于是他自觉找到了个理由,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就暗自在心中断了案:男人么,谁没有个难言之隐?
林钶又唤了自己的大丫头般若来,取了自己的私房钱匣子,一并带着,换了马,去了前面驿站。
郑姨娘在偏室里等着,她确实是公务繁忙,等着的空闲还在看账本,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
林钶进了屋,先叫了一声妈,掀开下摆跪下来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
母子俩许久未见了,瓜念籽,籽念瓜,俱是一样的想念。
郑姨娘慌得鞋也没穿下罗汉床来,连忙扶起来他:“我的儿,不必多礼。”
她扶着林钶挨着自己坐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叹道:“鼻子瘦了。”
林钶听了笑道:“妈,我吃得好,睡得好,哪里瘦了?”
郑姨娘叹了口气:“也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好,把你丢下来奔那前程。”
临安王早年也经历过无人可用的时候,那时节读书认字的人愿意给他出力的少。只好想了法子,鼓励那些有文化的女性出来工作,让她们也能读书考功名,给她们立女户,承认她们的资产。一些读过书有志向的女人便为他卖命,郑姨娘便是其中的一个,生了林钶之后急急忙忙就回去上班。
林钶从小就是在男女都工作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妈因为工作没有照顾好自己是什么大事,摆了摆手:“妈别这么想,您能在外面闯荡出来这样大的成果。儿子只有替你骄傲的,怎么能拖您的后腿呢?”
郑姨娘听了更觉得心酸,搂着儿子落了几滴泪。林钶劝她:“母子们难得见一面,正该说说笑笑,怎么好哭哭啼啼呢?”
郑姨娘方捏了帕子擦了眼泪,勉强笑道:“正是。如今你爹功成名就,得登大宝,是大喜事。以后妈如果能调任南京,也就能时常相见了。”
林钶住扬州城,郑姨娘在苏州城办公,一年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要是郑姨娘能调任南京,母子便能团圆了。
林钶也觉得好,拍手笑道:“那我回去就跟爹说。以后等我出府建衙,接了妈一同住,便不用再分隔两地了。”
郑姨娘听了这话,沉吟不语。
林钶看她脸色不对,问她:“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郑姨娘看了看外面,确认过四下无人之后,才悄悄覆在林钶耳上:“你说,你爹会不会立你为太子?”
林钶听了哈哈一笑:“这件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妈您真会操心。”
郑姨娘恨他不当回事,又舍不得打他,只好忍着又问:“你年纪渐渐大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岁数。你爹打算给你说哪户人家?”
这林钶知道:“妈,爹跟我说了,说把般若先把给我做房里人。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心性品行都清楚,也情投意合。议亲倒要晚两年,爹说不着急,他慢慢挑。”
郑姨娘这下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了,捏起来粉拳锤了林钶两下:“蠢才蠢才!哪里有没定亲就收房里人的!你爹唬你什么你都信!”
林钶有些无语,他能怎么说?
郑姨娘又说:“我可听说了,老六比你大不了多少,已经定下了,他定的可是大将军吴瑞家的嫡出小姐!”
林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还说了句:“那还挺好,但是与我又是什么相干?”
郑姨娘真是被他气倒了:“我这么个爱争名夺利的女人,竟生出来你这样一个万事不留心的菩萨,真是冤孽!”
林钶听了好笑:“妈,生个菩萨不是好事么。您要是喜欢,赶明儿我也去山上剃个光头,点上几个戒疤。”
郑姨娘无话可说了,只好又给了他几锤。打完了消气了,又舍不得,犹犹豫豫地问他有没有打痛。
林钶只是摇摇头笑了笑。
他脾气是真好。
前面的队伍已经到了驿站,正在外面歇脚,人马声沸反盈天的。郑姨娘怕他耽误行程,又要赶路,只好放他回去。自己去寻临安王问问对这孩子究竟是个什么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