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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卫新霁觉得今儿个算是倒大霉了。
出门没几步道,才改装的轮胎竟然爆了。他本来就不耐烦探班,但既然答应了,也不想毁约,毕竟他跟新搭上的小演员感情正升温。结果就等车那分钟,瓢泼大雨,直接把他浑身淋了个透。
刚到剧组下榻的酒店,好巧不巧,阵雨就停了。场务赶紧给他开了间套房,他火气茂盛地洗完澡,没成想一进片场休息室,对方跟他闹起脾气来了,说不舒服,晚上没法去吃饭。
搁平常卫新霁还觉得哄两句有点情趣,而且脸是真对他胃口,挺白,五官利落,就像女娲捏人的时候一气呵成,没一块赘笔。
卫新霁就好这模样,找的人全都看着像是一家出来的。
但这回折腾半天,他心情堪称乌云密布,还来劲那就实在是没眼力见。卫新霁抹了把没干透的头发,扯起嘴角,直接撂下一句,“爱他妈去不去。”
说完就摔门走了,留下其他人忐忑地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小演员也脸色泛青地僵在原地。
卫新霁阴着脸正准备通知司机,忽地肩膀被人一拍。
“哟,这怎么回事儿,谁惹你了?”
不用回头,卫新霁就听出来这阳光普照的声音是金扬,手里还拿着本绿封皮的书。
金扬个子高得显眼,面善,圆眼珠,属于帅哥里最容易让人亲近的那一批次。卫新霁跟他身形差不多,但眼尾稍稍上挑,鼻骨高挺,气质外放得过头,性情也成正比。
他们两家生意略有往来,还算相熟。
卫新霁反问:“你看上谁了?”
“别瞎说啊,我顺道来给我们家一心要个生日祝福。”金扬示意他看手里的散文集,叹了口气,“我是发现了,但凡清茶淡饭那一挂的,他就没有不喜欢的。”
作者正是片场女二号,是个以气质出名的青衣,出书不仅语句通顺说人话,偶尔还有几句逗趣的值得揣摩。
卫新霁跟霍一心前两年见过,长相没什么印象,就记得金扬在他面前基本等于没骨头,给他一巴掌都怕对方手疼。
这么个跑腿的活,给他说出了自豪感。卫新霁似笑非笑:“你还真是一片孝心啊。”
这片子拍的是个民国剧,搭了一片亭台阁楼。两个人顺口聊了几句,走到正在布景的幽深庭院,道具师穿梭在半月形门洞,有的是跟组的,有的是合作方派来的手艺人,一水儿颤颤巍巍的老头中间站着个清瘦的年轻人。
一伙人围着图纸争辩得你来我往,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却并不在意。他走到枣红亭尖下,被掩映在婆娑疏影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细长的女士烟。嘈杂吵闹跟汨汨水流两相交加,把他像幅画似的框起来。
他侧着脸,香烟夹在指缝,吸烟也没表情起伏,似乎是注意到不远处的灼热视线。年轻人动作微顿,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
卫新霁呼吸差点停了一瞬。
没想到身边的金扬最先喊出口:“荀笑?”他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定睛一看,惊喜道,“真是你啊!咱们这得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你们认识?”卫新霁也走近,面上收起惊讶。
金扬又是以家长的口吻说:“我高中那会儿,有两年去南方陪一心上学,都是一个学校的。”
“我出国前也是,之前咱们也没聊过,没想到。”卫新霁这回懒得发表意见,只微微一笑,换了套温文尔雅的腔调,“能在这儿碰上同学,难得。”
他这么一说,金扬更觉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赶紧招呼起来就要攒局,“好说,正好一心他们乐团今晚没活动,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聚一餐得了。哎对,你后来怎么跟大家都没联系了,还有傅锦夜——”
“我晚上有事。”沉默未语的荀笑终于开口打断了他。
他声音清透,说话语气也轻缓,面孔还像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跟名字不怎么相配,很少笑。至少卫新霁记忆里,他像只天桥底下被遗弃的小狗,眼皮常年带着点委顿意味塌着,看人的时候,像雨天探出的湿漉漉的枝头。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唇色又红,仿佛雪地中落入一颗血点。
乍看不觉得有什么出奇,但多看两眼就会发现,相当耐看。
而现在他顶着这样一张犹如仍旧未成年的脸,手指夹着烟,微微蹙眉。
卫新霁喉结滑动一下,无声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他这才意识到,不论是现在那个小演员,还是先前的那些人,合到一起都跟荀笑既相像,又差那么些不可或缺的神韵。
正好这时有个师傅喊了一声:“荀笑!”
“没事儿,那就下次,反正最近我一直在北京。”卫新霁语气大度,实际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拉到床上去。但深知荀笑性格外软内硬。况且跟以前比起来,现在更冷淡了几分。
金扬完全没察觉到荀笑的抗拒,有点遗憾地接茬附和:“既然不赶巧那就算了,有空咱们再细说,你先忙。”
“恩。”荀笑偏头避开卫新霁兽类般毫不掩饰的目
光,留了联系方式,出乎意料地把燃着火星的烟头往自己指腹一碾,就跨步离开了亭子。
金扬惊了,犹疑道:“他这是?”
卫新霁没接话,也面露愕然。同样没错过荀笑看见自己那刹那眼底流露的情绪,复杂,转瞬即逝的浓烈。
回家路上卫新霁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金扬脑袋缺弦,他可没有。荀笑当年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按照片场看到的情景,他倒像是在干杂活。
熹微晨光洒在筒子楼斑驳的墙面,荀笑洗漱后还没完全清醒,就接到了卫新霁的电话。
他蹲在床边,带着点鼻音迷迷糊糊地问:“谁?”
那头停了几秒才说:“是我。”
荀笑顿时睁开了眼睛,深呼一口气,按耐住把手机扔了的冲动,捏着鼻梁头疼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不能打电话给你了?”卫新霁笑了,“我还没说名字,你就知道是我了?”
地下室是没有自然光照的,荀笑摸索到墙边开灯才有点光亮,他敷衍地说:“我要上班了。”
换了寻常人,要么该体量他工作忙,要么识趣地滚蛋,知道这是逐客令。但是卫新霁却说:“我这里有几个合适你的工作,要不先过来看看?”
荀笑换衣服的动作停滞在原处,终于抬高点声音:“你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我关心同学而已。”卫新霁语气油盐不进。
荀笑沉寂了一会儿,才接上:“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他租的这间地下室虽然幽暗湿气重,有时候邻居家的回音还缭绕不绝,但按面积平行对比,算得上宽敞了。
走到门口,迎面就看见一辆高调的墨黑色suv,车窗降下来,露出卫新霁张扬的脸,含笑道:“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质问到了嘴边,荀笑又觉得这是句废话,他上前几步问:“有事吗?”
卫新霁心想我大清早来这破地方接你,连个笑脸都没,但还是忍着没甩脸色。
跟那天不同,荀笑穿了件白色的牛仔外套,普普通通的版型材质,套在他身上就衬得很标致。卫新霁舔了舔嘴唇,挑眉道:“有什么话不能上车再谈?”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视线,荀笑闭了下眼睛,还没拉开后座车门,卫新霁又温声说:“副驾驶没人。”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味,刚坐好,卫新霁就俯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剃须水的味道混着呼吸喷在荀笑耳侧,他顿时绷紧身体,侧过头躲开。
卫新霁对他的抵触反应既感到失望,又觉得很勾人。眼看车驶上了大路,明显是往郊区方向开,荀笑终于忍不住说:“你要去哪里,我真的要上班。”
“不都说了,给你介绍新工作。”卫新霁扭头嘴角一扬。
荀笑目视前方,态度也强硬起来:“我也说了,不用了。”
只是他说话永远气息轻,声量也不大,语调低低地一平到底,虽然态度戒备得疏离,却不会让人起心火。
卫新霁猛一踩刹车,得亏路段空旷,但仍然把荀笑吓了一跳,转头惊讶地望他。
“终于肯看着我了?”卫新霁问,“这么久过去了,难道你还在生气?”
他把着方向盘,衬衫挽到手肘,腕表镶嵌的碎钻熠熠发光,注意到荀笑的眼神定了一瞬,忽地轻笑道:“别那么紧张,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先跟你赔个礼。要是还不够解气,你想打回来骂回来都成。最近我朋友新戏要开拍,昨天一见面,我就发现里面有一角色挺适合你。”
后面的信息量,已经让荀笑无暇顾及他前头那番以退为进的道歉,怔愣道:“我不会演戏。”
“放心,没多少戏份,你就当个”卫新霁把“漂亮花瓶”咽下去,换成了,“新人,就算科班出身有的不也演得一团糟,不用怕。”
“咱们同学这么多年没见,能偶遇不容易。听说那角色一直悬着,要是导演满意,你还算帮了一个忙呢,是不是?”
话给卫新霁说满了,压根没给荀笑反驳的机会。
荀笑沉默地盯着眼前的虚空,没再做无谓反驳。
也是他住得荒凉偏僻,地图上早就出城区了,没过多久就开到了目的地。
半山腰上,树木葱茏,附近新修了高尔夫球场跟跑马场,但荀笑半点放松的心情都没有。
中途他跟工作室发消息,收到回信,得知卫总已经“体贴”地帮他请过了,还是打着谈项目的旗帜。他们工作室承接室内装修跟杂七杂八的活,规模迷你,难得碰上个大体量的合作方老板自然不敢怠慢。
挂了电话,荀笑感觉耳朵尖直发麻。
不到一天卫新霁已经摸清了自己的住址跟公司,还越俎代庖地掺和进他的工作。
四周零零散散地停着跑车,不少人都热切地跟卫新霁打招呼。他几步走回车边,弯腰敲了敲玻璃窗,姿态绅士地拉开门,“下车啊,别傻坐着了。”
他鞋尖碾在地面,意味深长地对还没动作的荀笑说:“还是不舒服,得我抱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