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赫尔德在轮休的第二天收到了来自他家宝贝的礼物。
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除了它本身固有的黑色标识,还有很多后来才用笔加上的图案标记。
从颜色深浅来看,有个红色的圆形标记是最近才加上的。
那里是位于福尔图那荒无人烟的东侧边界,除了土地就是山脉,但令人在意的是这个标记旁还标注了字迹。
——“赫尔,来找我。”
“好吧,虽然那里除了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但不管了。”赫尔德折好地图,想了想还是揣上了指南针。
“也不知道是要登山还是什么寻宝冒险,我都为准备束手无策。”他有些烦恼地抱怨着,“总不会有傻瓜选择在约会时和情人打架吧,不会吧。”
在犹豫了一阵要不要带上绳索与撬铲后,赫尔德还是选择带上了些绷带。
呵,谁知道那只恶龙呢,搞不好不止打起来,还会把他打进土里。
怀疑自己收到了战帖,赫尔德气势汹汹赶到了指定的山脉,发现阿辻翠正乖乖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待他。
“赫尔。”她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你一定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来是的。”狼人青年也笑了起来,“怎么,打算在这儿和我打一架吗,嗯?”
阿辻翠忍俊不禁地摇头,“在一切开始前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在你眼中,世界是怎样的?它的形态如何,它的边界又在哪里。”
“可你给了我你的旅行地图不是吗?我想世界就是像这张地图上你标记的那样。”他狡黠地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站在了地图的边缘。”阿辻翠望了望身后那座阻隔了视线的高大山脉,“如果这就是你认为的世界。那我将要送你的,便是这个世界之外。”
她走到赫尔德面前,右手放在胸前亦庄亦谐地行了个礼。
“我诚心邀请你与我一同前往,我的先生。”
【16】
视野慢慢升高,土地与植物已经退到了脚下。遥不可及的山峰愈来愈近,周围逐渐出现了白色雾团。
岩石,岩石,好吧,还是岩石。
赫尔德紧张地连视线都不敢乱动,他直直盯着眼前的景象,努力忽略着耳边快速划过的风声。
“哼。”阿辻翠轻笑了声,她感觉自己正抱着一只立着耳朵,连尾巴都僵硬着的警惕狼崽,“我要加速了,闭上眼。”
“什么……唔。”赫尔德想要回应,却被迎面而来的气流冲得闭上了眼睛。
修长的手臂正有力支撑着他的后背与膝窝。他下意识将头埋进了阿辻翠的肩膀,环抱着她脖子的双臂也更收拢了些。他能感受到对方被风吹拂而来的发丝,还有落在他耳畔的呼吸。
在无法脚踏实地的高空,身边的这个人仿佛成为了他唯一的依靠。
他抱紧她,如同握住下落时的绳索,攀附水中的浮木,攥紧身处寒冷的热源。赫尔德在半途悄俏睁开过一下眼,对方就在他触目所及的地方。
“瞧啊!赫尔。”阿辻翠突然呼唤他。
她不再上升,她停顿在阳光下,感受着包裹咸味的风带来的水流拍打岩石的声音。
赫尔德在此时睁开了眼,其面前竟是一片开阔的蓝。
他的头顶是浸满阳光的天空,而他脚下是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明媚之蓝。
它波澜壮阔,展现着巨大身躯中蕴含着的磅礴力量,却也迷人,温柔又俏皮地晃动着粼粼的光。
“这是海!这就是海吧!”赫尔德在这一瞬间忘却了高空,兴奋地放声呐喊。
“是的,这是海。”阿辻翠回答他。
“那还等什么,走,我们下去!”
阿辻翠很高兴看见她的小情人又恢复了如往常一般的活力,她也被这股情绪感染,控制着力量快速往海面下降。
“嗨,宝贝儿,你是打算直接把我们丢进海里吗!哈哈,哇哦!好大的风!”赫尔德勾着阿辻翠的脖子,而这次他没有恐慌,而是尽情感受着在身边跳动的轻盈的风。
黑白相间的鸟群被他们这两个天降之客打散,有几只被卷入了气流,正鸣叫着围绕他们盘旋。赫尔德大胆伸出手掌,白鸥们灵巧地擦着他的指尖溜走。
晃动着的海面越来越近,仿佛在一眨眼之后就将来到他们面前。
赫尔德却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没事的,他心想,不过是掉进海里,他家宝贝儿怎么都会捞他上来。
然,想象中“噗通”一声坠入大海的狼狈情景并没有发生。
黑发旅人顺应着风,安静降落于海面。她就踏在这片茫茫汪洋的中央,站立在了苍穹的镜面之上。
赫尔德快被惊呆了,他愣愣地眨了眨眼,“翠!你直接踩在了水上?!”
阿辻翠却朝他璀然一笑。
还未反应过来,他们又蓦地下坠,只听见坠入水中的声响,海水在顷刻间没过了头顶

可怜的狼人还没感慨完一声就被丢进了海里。他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大口海水,被苦涩的咸味呛得下意识呼吸,结果又从鼻子里吸进了更多。感谢防水印刻的普及,好歹保证了衣服上的水分会在上岸后很快蒸发。
以及,见鬼!他可没觉醒什么鱼的血统,没办法在水里呼吸。
赫尔德暗念糟糕。
就在这时,一双手扶正了他的脸。
她逐渐向他靠近,直至用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赫尔德很难分清这是阿辻翠在给予他片刻的空气还是一个吻。
不过有一点很确定,他缓缓闭上双眼,在这静谧的深蓝色海水中,他的心脏愈发灼热地跳动。
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
这一生他仅可能爱恋她一人,他心想。
【17】
“她穿着红色的斗篷,跃到空中时就好像不死鸟展开了翅膀。”
“她很厉害,屠龙的时候根本不管那是什么龙,就算是最凶的也保准把它头给打掉。”
“凛冬算得上什么呢!他在我老师真正战斗时根本插不上手,在旁边加油叫好就是他唯一的用途。”
阿辻翠终于谈起了她的老师,也就是那第一只恶龙。
赫尔德在旁居然插不上一句嘴,他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新奇。
一向少言稳重的alpha此时就像个炫耀的小朋友,炫耀她的老师是多么厉害,炫耀他们曾共同经历过的无数次惊心动魄,炫耀她终于过五关斩六将地从恶龙那儿得到了传承。
“这么说来我也得感谢她。”赫尔德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如果不是她让你来见识一下福尔图那庆典,你就不会来了一次又来第二次。你遇不到我,我也没法爱上你。”
话说到这儿,阿辻翠不得不再次心怀愧疚的道歉,“我很抱歉,赫尔。”
“我对那个月夜是有印象的,只是真的没认出那个狼人是你。我只记得那是个需要帮助的孩子,一直停留在那个印象。”她停顿了片刻,神情颇为认真,“我没有忘记你,赫尔。”
“可你也绝对没主动想起过我!”狼人扬着眉宇,表现出十足的挑衅,“六年,我可是想了你整整六年,是从那天起一刻都不曾忘记的。”
“……可我又怎么知道呢。”阿辻翠有些委屈地嘀咕着。
白色卷边的海浪温柔徘徊在银色沙滩上,像是层微光闪烁的细纱砥砺着星砂。两人正挽着裤脚,赤脚走在柔润的沙滩上,海水一会儿浸没了脚步,一会儿又安静地退却。
赫尔德虽是叫嚣的厉害,却又牵着阿辻翠的手不放。
翻旧账归翻旧账,可为什么要放手,手不就是用来牵的吗!
他对此理直气壮。
“不许随便提死,不许轻易冒险,不许说你没人管,不许说与我无关。”赫尔德眯着眼半威胁道。
阿辻翠举手投降,“我没有,我不是,那应该是十多年前的我说的话。那时候还没走多远,既没遇到恶龙也没遇上你,正是最糟糕又无知的时候。”
“不许这么说!哪里有那么糟。”赫尔德转头就凶她。
阿辻翠:“……”霸道恶龙,在线委屈。
鸥群鸣啼,海浪哗哗作响。
天与海的蓝近乎相接,海天一线,一切都显得安静。
“所以,你……找到答案了吗?”他忽然问。
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风吹鼓起他白色的衣襟,好像要把他吹到天上与白鸥作伴。
“你找到答案了吗,宝贝儿。”赫尔德却扯着旅行者的衣袖,佯装随意的小心坚持着。
不知是轻笑还是叹息,阿辻翠温柔地勾了勾他的手指,“我已经老……我已经长大了,赫尔。”
她的语气听着略有些感慨,“你要知道,人往往有这样的时候,了解的不多,知道的太少,以为看到的就能被概括为全部,所以总是武断又主观地做出判断。”
“待知道了更多,却又明白在这个世上,一个人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世界太大,人却太小了。”
就在这时,海浪翻涌了起来,一阵巨大又深邃的声音从海底深处传来。
它一声接着一声,时而嘹亮高鸣时而悠远低沉,宛若一首空灵的歌。
“看,我的朋友来找我了。”阿辻翠展颜微笑,“我与它说好今天要来的。”
“朋友?这里有你的朋友?”赫尔德四处观望。
阿辻翠拉他,指了指远处的海面,“那儿,赫尔,在那儿。”
只看见一头蓝色的梭型生物高高背跃出了水面,它伸出两双鳍肢,翻出了白色的肚皮,然后又如一块巨大的浮冰,优雅而豪迈地扎回水里,击打出了硕大的浪花。
“那是什么?”
阿辻翠却抓着他的手往海里跑,边踩着海浪,她快活地介绍,“那是简,它是头蓝鲸,也是我的朋友。”
“嗨!谁能告诉我蓝鲸又是什么?”赫尔
德抽空撸了把湿发,但不管了,他的龙崽子见到朋友正开心得要命,“所以我们得这样跑去海里见它吗!”
“别担心,难道你忘了吗。”阿辻翠回过头弯起了嘴角,连眼眸都变成了一对月牙,“我会飞!”
她话音刚落,一股力便由上而下将他们托起,催促他们继续在海面上奔跑。
“它没法太靠近岸边,我与它认识正是因为这贪玩的小家伙跑到沙滩上搁浅了。”旅行者领着狼人在一块礁石上落脚,“我还记得把它挪回海里费了我好大的劲儿,非常费劲,非常。”
“所以它在哪儿,你的朋友去哪儿了?”
“你问它?它不就正在你脚下吗。”
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两人脚下的“礁石”猛然开始移动。
它巨大的身躯轻巧地将两边的海水分开,游动着仿佛在追逐天上划过的星。
赫尔德这才意识到这位蓝鲸朋友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仔细观察海面下隐藏的影子,它仿若一座山峰。
“见鬼,你管这叫小家伙?”他愣愣地吐出一句。
一道巨大的水柱“嘭”地从下往上弥散开来,直接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淋了个从头到脚。
“喷泉。”赫尔德抹了把脸上的水,“所以它还有喷泉?”
“这是简在呼吸。”阿辻翠解释,“它不是鱼,也必须浮到水面上呼吸。不过由于它实在太大,所以在呼气时会把气孔旁的海水吹飞,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难怪你看到庆典的喷泉时一点也不惊讶。喂!你都已经见识过最大的喷泉了!”赫尔德感叹。
从海底传来了闷雷,是温顺而庞大的海洋精灵在鸣叫。
拜狼人格外敏锐的听觉所赐,青年觉得自己的耳朵快炸了,“它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是它在喊我玩。”
赫尔德的后续疑问还卡在喉咙口,就见旅行者往前迈步,在简的气孔上方一跃而起。霎时,一道水柱腾然出现,小小的人类一下被抛上了更高的地方。
“哈,简,我觉得还能更高些。”阿辻翠兴致勃勃地喊。
为满足她的愿望,下一次升起的水柱便足有四层楼柱那么高。
赫尔德就站在底下仰头望着,他那头铅灰色头发已经被冲得懒趴趴的贴着,看上去似乎没平时凶了。
“我,噗……”他吐出一口飞溅而来的海水,喃喃自语着,“我现在觉得庆幸了。”
未来不知还会见到多少稀奇古怪的朋友,在这些闻所未闻的生物衬托下,区区狼人也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感谢月神,感谢上天,感谢阿辻翠的记忆给他这位没什么见识的小狼人留下了一席之地。
真是世界太大我渺小。
还能说什么,他实在太难了。
【18】
“风雪中的过路人,请问你要去哪儿?
白色的沙漠,绿色的海,还是,去见你的麦尔莉娜?
星,月亮,银戒指,还有一枚白杜兰,
请带这些去见她吧。
如果你能见到麦尔莉娜,
那你一定要带她去寻找消失的阿格莱亚。
天空倾倒,化作海洋。
风成为信使,鲸歌也不再流浪。
所以啊,风雪中的过路人,请问你要去哪儿呢?
白色的沙漠,绿色的海,还是,去见你的麦尔莉娜?”
风吹起了旅行者略长的黑色头发,她临风而立,唱着青年从不曾知晓的悠扬歌谣。海洋的精灵似乎在应和她,叫声低沉缥缈。
没人知道他们离开了多久,只有简的呼吸代表着时间。
渐渐地,歌声停下了,一座银白色岛屿出现在面前。如一位沉寂在深海中的思想者,它耐心等待着拜访者的来到。
阿辻翠往前走了两步,回过身。
海风吹拂着发丝,如同云遮住太阳,它们零乱掩住了她左半边的面庞。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她依旧慵懒又迷人地笑着。
“赫尔,我们到了。”她说。
赫尔德注视着。
灰色斗篷飞舞,修长挺拔的身躯再无法藏匿。她逆光而立,身着的宽大衣衫被吹鼓到一边,衣领也被吹开了,翅膀模样的锁骨神秘得隐现。
背后的阳光朦胧了轮廓,温柔极了,也轻盈极了。
她站在他面前,又仿若是凌空还未落下的雪色霜花。
“它是塞墨,是我的世界。”他的爱人朝他展开双臂,“也是,全世界之外。”
塞墨就呈现在她的身后,数不清的白色岩石与覆盖着白色树叶的土地组成了它。
可它并非全然雪白,岛屿临近海面的部分竟融化着绿与蓝,是如翡翠高贵的冷绿,是珐琅般明艳的宝蓝。它是澄澈的,它是剔透的。
它绝不是透明的,然不可否认,它就像是透明的那样,绮丽至不思议。
赫尔德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眼前发生的这梦
幻的一幕。
风作为使者,它领着天上的白月降落到他身边。鲸放声歌唱,将祈愿传到了很远的地方。
接着,他看见了一座用琉璃做的岛,一座透彻的,像是阿辻翠的岛。
他在哪儿,他在阿格莱亚,在传说中未经世人踏足的光辉之地,
就在歌中所唱的那个地方。
【19】
嘘,听,有龙在歌唱。
银色巨狼于白月之辉,守卫深藏心底的挚爱。火红的蔷薇正当盛放,龙扇动翅膀决心下坠。
“宝贝儿,你唱的是什么歌?”巨狼仰起头高声问。
“一首情歌。”龙俯下头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