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池是我老公。
他是个同性恋——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
确切来说,是我们婚礼的那天知道的。
那是他离开方家两年后,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那时他的形象,与这个洁净的场合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衬衣,一条早已过时的牛仔裤,头发丝枯黄得不像方家大少爷的样子,就连脸上也缀着青紫的伤。
他是推门进来,而我正好向那边看去。
四目相对,我却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谁能希望再见面时,落魄都被故人看了去呢?
作为曾经的青梅竹马,也作为如今的联姻对象,我本能地给他留足面子。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他与方伯父发生口角,创业艰难,又疲于生计。
我向他略一点头,做足了富家小姐的仪态,然后就继续让造型师为我摆弄装扮了。
他在我身后的化妆台落座,立即便有化妆师过去,企图让方家大少爷“重见天日”。
如果照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我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同性恋。
可惜,事情往往难以一帆风顺。
焕然一新的方池在敬酒之后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飞也似地冲出了婚礼现场。
好在宴前的环节都已结束,大家的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身上,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披好林家大小姐的教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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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对方池其实没多大感觉——只限于青梅竹马时那一点被金钱与名望包裹着的温情罢了。
但此时看他冲出去,我内心仍不可避免地生出愤怒。
名为占有欲的愤怒
——那大概是专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吧,我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他的那份紧急的心情——无关于事业,而是,源于爱情。
我隐隐有了猜测——这两年他的消失,应该有着同样的解释。
——他大概喜欢着一个人,而这份喜欢,不被方家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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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正在考虑的空当儿,方何从前厅踱到我面前来。
“大嫂。”他向我欠了欠身,又从侍应生盘中端起一杯酒向我示意。
我冲他微笑了下,也举了举我的酒杯回应他。
方何是方家的二少爷——顶着少爷的名头,其实是方伯父在外面的私生子。
他和方池一直不大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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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敬完了酒,方池仍在我面前站着,我也没出声赶他。
——我知道他有话要说——关于方池的、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我静静地等待着这个自以为精明的男人开口讲故事。
“大嫂可知道大哥为什么离开?”他做出一副求职的姿态,诱敌深入的目的却昭然若揭。
我没戳穿他,只是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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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从他口中,我终于得知了这个被方家隐瞒得很好的秘密。
——方池他,喜欢一个叫师木易的男人。
他们在大学相识,据说,也“相爱”;接下来就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豪门狗血戏码:方池为了那个姓师的,与方家断绝关系——他甚至早想为此拒绝与我结婚,不过可惜了,那个男人可没有与他共度一生的打算。
毕竟方家大少爷的名号没了,金钱、人脉、关系——这些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也就没了。
我难得地认同了方何的观点——方池那个傻逼,被一个凤凰男成功地骗财骗色,还骗了感情。
在那两年,除了当事的两个男人,没人真正地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今天拖着狼狈相、灰头土脸地回来,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这两年过得,与“好”这个字并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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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天的婚宴就这样结束了。
开始是我一个人,结束还是,——方池,好像一个串场的龙套。
我坐在没开灯的新平层里,礼貌地等着这个龙套的再次归来。
屋里从昏暗变成了黑暗,我没等到他,等到的是来自方伯母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委婉地向我道明了方池这两年消失的原因——和方何说的基本类似,不过更好听一些,显得方池于我的过错,也更少一些。
我没有打断,也没告诉她我已经从她的“二儿子”那里得知了这些情况——毕竟方何想挑拨我与方池的关系,方伯母则想尽力维护它——他们是对应的两方,却还算得上是一家人——我不想插手别人的家事。
我就这样,挺平静地听着,终于等来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一蔓,你能不能去春夜,接一下小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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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到了春夜。
方池正在角落的一个卡座喝着酒——
不知道是他的伤太重,还是今天的粉底脱了妆,他脸上的青紫又明显起来。
他穿着离开时的白色礼服,上面蹭了不少的浮灰,西装的扣子被他解开,加上他大喇喇地叉着腿、弓着腰——我又要说了——哪有一点方家大少爷的样子。
我快步向他走了过去——进店时落在我身上的那些目光也都随之退散了。
我坐在方池旁边,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迷蒙地看向我,我顺势看他——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清,他就转回脸去,继续喝酒了。
我倒是没移开望着他的眼神——酒吧里独特的灯光给方池打上了一层宛若胶片的忧郁特效,加之他此时的神情,他就好像一个在重雾中伏于森林的猎人,踌躇满志、精心计算,却落得掉入陷阱、猎物逃跑的下场。
我察觉到了一点,他在他那段感情里的聪明。
可是只有一点,很少的一点。
因为毕竟,最好的猎人,不都是以猎物形态出现的吗?
聪明不足,与螳螂捕蝉——我对他有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