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爷爷祝寿，祝晓尊起个大早赶过去。老太爷这一辈子，不待见子女，对老婆也不好，只跟孙辈隔代亲。祝晓尊作为孙辈，自然要担起堂前尽孝的主力军。
表弟表妹一家住得近，已经到了。祝晓尊进门时，三叔三婶在陪奶奶聊天，往里走，表妹跟爷爷正下棋，表弟坐在地毯上吃甜点。
“爷爷，表哥来了！”表妹拿着棋子招呼祝晓尊快过去。
祝晓尊问过爷爷好，看了一眼棋盘，给表妹支招：“下那边。”
厨房第二次来催开饭，祝晓尊为老太爷让开扩声道，让他不耐烦的声音响彻客厅：“说了快下完了，催什么催！”
时机不巧，这边话音刚落，祝正严就提着补品走了进来。
“爸，生日快乐。”
“嗯。”老头暗淡细小的眼死盯着棋盘。
祝晓尊踹坐在地下的傻表弟，“二伯来了，叫人。”
“你都没叫……”他话还未讲完，被祝晓尊脸色唬住，遂叫人：“二伯好。”
表妹忙里偷闲也赶紧补上：“二伯好！我们这局下完就吃饭！”
往常祝正严回家，都有祝晓尊陪着说话，但这回二人有心结，都难开口，祝正严这才发现自己在家里活得像个外人。老三是后妈的孩子，没长在一起，不是特别熟络，大哥大嫂常年又在国外。说来这么大个家，只有祝晓尊这一个侄儿像他的家人。
祝晓尊手机响，接听起来，是父母的视屏电话，向老太爷“请安”。
“爸，生日快乐，我们这边台风季，飞机都停了，只能在手机里给您庆生了。”媳妇的面孔把镜头占得满满当当，老头听得烦，频频点头敷衍。
“小尊，一会儿把摄像头开着，我和你爸爸在镜头前面陪着爷爷一起吃饭。”
老头把棋子放了，冲孙女摆摆手，“不下了，下不清净。先放着，吃完饭我们拿到里面去下。”
“哦……”小孙女也只好扫兴放下棋子。
上了饭桌，祝晓尊旁边空着，一只手机突兀地立在饭碗前。
老爷子调侃到：“还以为我是最先被摆上桌的那个。”
表妹听懂了，假装埋着脑袋吃饭，表弟憨得很，悄悄问姐姐在笑什么。祝晓尊笑不出来，毕竟那是他的手机，屏幕里是他的父母。祝正严皱着眉，话讲得严肃：“爸，您不喜欢就直接跟大嫂说就行。”
“我手机快没电了，妈，我们先吃饭。你跟爸在那边注意安全，做好防护，没事少出门。”祝晓尊见不得他妈尴尬，做个和事佬媳妇不容易。
挂完电话，大家安安静静吃了几分钟的饭，老头突然又来一句：“你们忙的赶紧吃完了去忙，我这里不留人。”
“棋还没下完。”小孙女不开心了，默认她爸跑路肯定一马当先。
“你帮我弄个在网上下棋的东西，你不过来我也可以跟你下。”
“手机给我，我先给你弄。”
她妈妈把她拉住，低声讲：“先吃饭，吃完饭再给爷爷弄。”
祝晓尊吃着饭，轻描淡写插句嘴：“妹妹晚上在这边吃饭吧，晚点我开车送她回去。”
老头子问：“你读书不忙？”
“这两天还好。”
祝正严冷不丁接话：“他难得休息，我送吧。”
“送什么送。”三婶干笑两声，“再忙来接她的时间还是有。爱陪爷爷玩是好事，我们支持。”
说得官方，老头听在耳里越发烦他们。
“你读书费脑，多吃鱼。”老头把鱼最好的一块肉全夹到祝晓尊碗里，结束刚刚的话题。
吃完饭，祝正严和三叔果不其然都忙着走，祝晓尊站在一旁接电话。祝正严从那一丝丝泄漏的音量中嗅出了熟悉的味道，可惜幺侄子太吵，没听出个究竟。
“还要吃上午那个？你吃完了，没有了，爷爷又变不出来。下午去买嘛，哭什么。”
“要买一样的。”
“肯定买一样的。你一起去买，看还想吃什么，都买回来。”
“我要新出的游戏！”姐姐也开始跟嘴，料定此时爷爷什么都答应。
小孩被他惯得不像样，老三两口子还拐弯抹角说点什么，祝正严没有发言的余地，想到已经告过别，便转身大步往出走。
祝晓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爷爷，二叔把我的东西抢走了。”
还是走慢了。
“他怎么会抢你东西？”
“我买了个机器人，他不喜欢，就拿枪打烂。我把机器人送回去修，他知道了，把人家工作室都强制解散，机器人也被他拿走，连条胳膊也没给我剩下。”
“祝晓尊！”祝正严咬牙切齿转过头来。
老太爷呵他：“你凶什么。在外面得了本事，反过头来欺负家里人？”
告状精虽然属于小学生行为，但确实管用。
祝正严百口莫辩，只能讲：“爸，你不知道前因后果。”
“祝晓尊从小
就乖，忍得下，沉得住，没被逼急不会告状。你说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你来说，我看你讲又是怎么回事。”
祝正严憋了半天，只能冒出一句：“……玩物丧志。”
话说到这里，老三难得发表点自己的意见：“二哥，小尊这么大个人了，知道分寸，这点自制力他还是有的，你管得太宽了。”
“你不了解他。”
“我看你是该管不管！”老头不待他讲完便打断，“他又不是没爸爸。他亲爸在国外！你带过他几天就想当他爸，管他？你带他的时候也不见得多管他，现在想起了，闲事管得宽。”
祝正严拳头都攥紧，实情又太难讲出口，众人见状还以为是理亏语塞。
“现在，当我面打电话，叫人给他修好还回去。”
“祝晓尊，你得跟我好好谈谈。”祝正严虽放了狠话，但还是不得不叫人重组被遣散的工作室为祝晓尊修仿生人。
事情解决，临出门前，老头还特地帮祝晓尊多说一句：“有误会可以谈开。但他要是训你，就不用听了，直接走。”
“爸，我很多年没训过他了。没人当他是孩子。”
老头对他照样还个“嗯”，牵起孙子孙女上了家里的车。不等这一班“客人”先动身，他便命司机驱车驶离，甩他们在后面吃尾气。
“祝晓尊，到我房里来，我等你三分钟。”祝正严撂下话，先上楼去。
此事祝晓尊亏心，当然不愿与他谈开，本想就此打住，结果冉波突然又来电话。
“人和东西都还回来了，但芯片被扣留在他那边。看他意思是，换个新的可以，但原来这个是不打算还了。”
“我知道了。”祝晓尊停住往前的脚步。他背对着宅子，却仿佛感觉到祝正严的眼穿过楼墙能看见自己。
二楼唯有那一扇房门留着缝。
“表哥，二伯不还你的机器人？”表妹从楼边多灌木的小径钻出来。
祝晓尊怕被她撞破丑事，心中打鼓，脱口而出问：“爷爷呢？”
“在后门等我，我包包没拿。”她指了指沙发上的小手包，又接着刚才的讲：“他不还给你，我告诉爷爷，二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别说。”祝晓尊心中一慌，“别这么跟爷爷说二伯，不好。我先跟他谈，谈不通再说。”
表妹担忧地看着他，然后保证：“反正我跟你站一头。你要告状，我随时帮你。”
她小孩子懂什么，事情闹大了又怎么会有她说话的份，祝晓尊对她的两肋插刀只能报以一笑。此刻祝正严还在房里等他。
“我等了你十分钟。祝晓尊，你的时间观念都玩丢了？”
祝晓尊在他对面入座。
“你把我叫来就为了训我？爷爷说我可以直接走。”
他搬出长辈，祝正严顺势放低姿态，改成苦口婆心的劝导：“祝晓尊，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是你出了问题。你只是玩仿生人我没意见。但是这个，我都给了它三枪，就是让你换掉它，你还悄悄拿去送修？”
“我的东西，处置权在我。”祝晓尊嘴硬。
祝正严清楚他骨子里的叛逆。面对现如今决心撕破脸的祝晓尊，谈判难度超出预期。
“我对你很失望。”
“我对你也很失望。”
祝正严沉默，跟从前一模一样，欲扬先抑。
“它在我手里完整度已经很高了，我舍不得换新……”祝晓尊尝试同他解释。
可是气氛已降至冰点，“这类仿生人都需要有原型。”祝正严说。这是最难出口的一句话，它最尴尬，最令人难堪，“我作为原型，有权要求销毁它。”。
祝正严盯着自己，祝晓尊背心冒冷汗，手脚发麻。他问：“我让你不齿了？我让你恶心了？所以你要销毁它？”
“并不完全是……”
“你怎么敢说你是它的原型！”祝晓尊双手撑上桌子，掷地有声，“它比你更像个人！你根本就没感情，祝正严，你都没爱过人，也没恨过人，你从没为你伤害过甚至杀死过的人愧疚！它是仿生人，但它知道‘晚霞很美’，你知道吗？你只见过红的血、白的肉，要求所有人都照你的规则过生活……”
“小尊，它必须销毁。”祝正严仍旧冷静，他话音低沉，不容拒绝，这让祝晓尊几近再度爆发，他按下祝晓尊的手，压在桌面，“我知道我不算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小尊，你需要的不是一个仿生人，你需要跟我好好聊聊。”
祝晓尊直视祝正严的双眼，告诉他：“把芯片还回来，我就跟你聊。”
“你不懂事，只能我帮你。”祝正严长叹一口气，“芯片我一定会处理掉，你哪天想通了，愿意跟我谈，你再来找我。出去吧。”
祝晓尊还想冲上前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门外却已经传来脚步声。祝正严的司机在外恭候他，要么主动出门，要么被动离开。
毫无疑问，祝晓尊会选择相对体面的那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