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诱僧 > 四 哑巴新娘
他睁眼。
天地茫茫然一片,混白的,自己身上仍然穿着孝服。
身体轻飘飘的,他一抬手,好像小鸟一样要飞起来了。哑巴心里有点害怕,缩了缩手,又让自己落下。
这是哪呢?
他有些搞不明白,脚底下有点凉,他才发觉自己还没穿鞋,光着脚丫踩在地上。踏出一步,就好像踩在乳白色的牛奶里,泛出一圈圈水晕,哑巴蜷起脚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喂。”有人在远处说话。
哑巴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继续道:“你怎么出来的?”
“什么呀?”他下意识问,说出口以后才瞪大了猫瞳,惊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人笑起来,道:“每个人的魂灵都可以说话,他是干净的,不像身体,带着病痛。”
“真好呀。”哑巴惊叹不已,可魂灵是什么,他模模糊糊地搞不清楚。
“魂灵当然好,但是你得走了。”
哑巴有些舍不得能说话的自己,他揪了揪衣角:“能再留一会吗?我不会吵你的。”
他只想跟自己说说话,当然,有人陪他更好了。
那人拒绝了。
“快回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这句话飘飘忽忽,尾音听不真切,原本平静的世界突然振荡起来,好像被浓黑的云包裹,一点点从角落里侵染。哑巴忽然觉得脚下黏黏的,他一低头,原先乳白色的水中咕噜咕噜冒起黑色的泡泡,细长条的黑影甩出来贴上他的脚踝。
这场景,一下便让他想起肖似大少爷的怪物,他慌了神,连连后退。那黑影跟着拉长了身体,朝着他追了过来。
他拼命地跑,可怎么也摆脱不了黑影,那东西越来越大,凝成模糊的人形,跟在他身后,如同跗骨之蛆。
“倌倌,你不是答应和我走了么?”
哑巴摇头,怪物的声音听起来嘶哑可怖,比之山中的恶兽更加恐怖。
“我不认识你,不要跟你走!”他刚说完,黑影扭曲起来,又伸出无数条手,扑向哑巴。
他尖叫出声,低头看见水面变得澄澈,露出一个陌生的房间,自己正睡在屋内,旁边坐着个人,贴着他的手背好像在流泪。
在黑影怒吼着扑上来的时候,他纵身一跳——
“醒了!醒了!”周少华人噌的一下站起来,朝外头喊人:“人醒了!”
常来周府的大夫掀了帘子进来,示意周少华安静,周少华点点头,他袖子抹过眼角,为大夫让开了路。
哑巴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大夫,对方抓着他的手,闭上眼摇头晃脑,又摸他的额头。
“夫人醒了?”
哑巴点点头。
“可有哪里不舒服?”
哑巴动了动脚,后面仍然痛得厉害,可他咬了咬唇,还是摇头了。大夫知道他约摸是隐瞒了什么,只是哑巴不说话,二少爷又把他身上又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人看,能看出什么来。他只得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便起身离开了。
照理说,人是没什么大碍的,可他听闻这夫人半夜忽然断了气,后面又昏死了一整天。
事情来得蹊跷。
药煮好了是周少华端过来的,哑巴一闻到那股苦味,整张脸都皱起来,偏过脑袋躲他。
“不喝,有的是你痛的。”
周少华说出来,就看见哑巴眸子里露出些怯怯的意味,他心里有些后悔,该是好好哄着的,却管不住嘴,总说些叫人不愿意听的。
让他道歉,他也是拉不下脸,便装作没看见,扶了哑巴坐起身。他一勺一勺喂过去,终于看到人脸上有了些血色。哑巴喝了药犯困,眼皮往下耷拉,像只犯懒的小猫,却还要应付他递过去的勺子。
周少华心里好笑,指腹将他唇下的药汁抹了,哑巴却还当那是勺子,伸舌头舔了一下,又被苦得缩了回去。
周少华动作顿时僵住,面皮烧得发烫,撂下药碗,指尖在手帕上擦了又擦,不安地站起身。
他从裤兜里摸出包烟,右手去点火,等了了烟气散在空气里时,他才垂下右手,那被舔到的指尖还微微颤着,越发滚烫起来。
夜暮之中,橘色的火光明灭,几个呼吸后,被人丢在脚下,轻轻捻灭了。
“二少爷,警察厅来人了。”
周少华愣了愣,回望屋内,昂起下巴。
“走吧,带路去。”
警察厅来的两个新人,白秀珠和周老爷正招待着。虽然是两个看起来没什么经验,相当单纯的孩子,但白秀珠依然客气地叫人奉茶请座。
过了一会,另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人推门走了进来,两个小警察喊了声江先生,周老爷和白秀珠的目光也看过去。
“大少爷的屋子我已经细细看过了,”江林泽目光锐利,扫向两人:“似乎并不像是二位所说,只是寻常风雨,怎么会将门窗损坏成如此模样。”
他正是早上被抓
来给哑巴看病的大夫。不过多数情况,江林泽只给死人看伤,他在警察厅上任不久,太平镇甚少发生命案。起初他也以为这是个再平静不过的江南小镇,没想到这深宅大院里,还有这些罪孽。
或许是同情心泛滥,也或许看不惯周少华这般纨绔子弟。江林泽把这事和同事一说,又听了些关于小哑巴被贱卖冲喜的事,便想着能不能帮那可怜的小周太太离开周家,脱离奴籍。
白秀珠听他质问便有些心虚,回望周老爷一眼,又给人倒了杯茶,有意安抚。
“江先生可能是有些误会,太平镇一向治安不错,怎会有贼匪进得来周府呢。定是向警厅报案的人搞错了。”
“既不是贼匪,那便是有别的歹人了?”
“这……”哪里来的歹人,便是自家二少爷奸辱了嫂嫂,此话如何说得出口呢。白秀珠脸色一白一红,没了声音。
“江先生不用查了,府里没有来过贼人。”场面胶着时,周少华掀了帘子出来,冷漠地盯了江林泽一眼:“是我眼拙,早上没认出江先生来,招待不周。”
“既然没有贼人,府上怎么还有伤者?”江林泽推了推眼镜,打量周少华:“若江某没看错,早上那位生命垂危的,是周府大少爷的太太,不知是何缘故,伤得如此之重?且这伤处,也有些难以启齿罢?”
“是我做的。”
前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周少华,周老爷眼前一黑,连忙要上前给儿子解释。却听江林泽大喝一声:“周少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欺辱亡兄之妻,乃是大罪!”
周少华黑眸沉沉,一瞬不转地盯着江林泽,缓缓开口:“是我干的不错,但江先生有一处说错了,哑巴并非是我嫂嫂,而是我周少华明媒正娶的妻子……”
哑巴醒过来时,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二少爷的屋里。嘴里又苦又涩,哑巴猜是有人给自己喂了药。他起身下床,原是想倒杯水,却磕在了什么上面,痛得他弯下了腰。
等缓过神来,才发现是个拉开的床头抽屉,里面摆的信件,哑巴认出上面的字迹,是大少爷的。
哑巴喝了口水,因为无聊,将那封信打开,看到上面的字。
吾弟少华轻启。
是写给二少爷的,哑巴想。他本来不愿意看,但是犹豫片刻后,还是拆开来。
拆开的信纸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纵然哑巴被大少爷教得认识一些,也看的颇为头疼。大少爷身体差,一天许多时候都是闭眼休息,像这样写一封信,定是很耗时间精力的,并不多见。
哑巴忽然想起来,二少爷离开家前那段时间,大少爷就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也不教自己伺候,一直在写什么。现在想起来,应该就是给了二少爷的。
他听闻大少爷和二少爷关系很差,如今看起来貌似当不得真了。
大少爷写东西文绉绉的,像是书院里摇头晃脑的老先生。哑巴每看一句都要猜个半天,才能模糊地感觉出是什么意思。再跳过那些太长的、认不出来的字句,磕磕巴巴读了好久,才勉强翻完。
大意是说,大少爷预感自己命不久矣,心中还有个人无法放下,始终牵挂。他信不过别人,所以将这人托付给弟弟周少华,望他以后尽心照料。前头还有些夸赞弟弟,回忆两人兄弟情的话,后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哑巴瞧着像是些祝福姻缘美满的。
大厅前,周少华手中摆了两封。
一个是婚书上,确实签着两人的名字。另一旁搁着的,还有周少朴与小哑巴的合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