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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彦回到南风苑後,周一送上几条消息。封彦先做了记录,这才将纸条一张又一张的扔炭盆里烧了。一时间,房里一阵淡淡的墨香。周一识字,也会写,於是封彦将所有的消息分门别类抄录起来的工作交给了周一。
周一送上几本本子,那是他抄录好的。首饰舖子能收录的情报多半都是从各个夫人小姐那边来的,而酒楼的消息杂多了。原本想说要不要来个茶摊子,想想都觉得分身乏术,还是别折腾自己了。
翻完一两本本子,封彦起身伸展一下身子,看天色已晚,便让周一去取药浴的东西。毕竟明天是体力活,天还冷着,身体要是吃不消,又要病上一阵子。
热气蒸腾,伴随着药味。虽然不见得好闻,然而封彦觉得闻久了都习惯了。随手拿起木簪子盘起了发,脑筋又开始转动起来。
自家生母的摊牌时机也差不多该提上日程了。之前开口说的也不算是很正式,如今是要真正能谈上了,那麽一些该备的东西也差不多该准备了,於是想着要什麽时候去看宅子。他暂时脱离不了侯府,但至少能给自家生母一个遮风避雨的好住处。此外,他也可以在心情不好时过去住个几晚,以免又被变着法子对他做些什麽。
封彦对着附近烛光,看着自己的手。这身体跟自己的契合度越来越好,小臂也开始有一点点的肌肉成型。还是自己偷着时间锻练的成果呢,封彦心想。
房间的门被敲了几下,周一进来後喊了声少爷。封彦懒懒地回应:「在浴房泡药浴,正要起来呢!」
周一轻推开浴房的门,服侍封彦擦乾长发跟身体,穿衣。「少爷,明日还要去玄妙寺上香,得耗体力,不若早些休息。」
「嗯嗯……近日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帮忙看宅子吧!大概个人住,不要太大。也差不多该让叶姨娘没有後顾之忧了。」封彦揉了揉太阳穴。劳心劳力,脑细胞都不知道烧死多少了。原以为是可以好好谈个恋爱,结果还要烦这些个事情。如果说这样劳心劳力能换来後半生的幸福美满,那他倒是愿意。
很多事情不确定,又或者说是没有明明白白讲好的确定,他总是觉得会有些悬。就像把心吊在半空中晃悠,落不下来那样。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晚上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封彦被周一唤醒时首次有了不想出门跟赖床的想法。
外面天光微亮,半夜似乎有下过雪。封彦换好衣服,让周一帮自己披上大氅,绑好系带。周一十分细心的检查了一遍保暖的工具後,这才把人扶出南风苑。马车早已经准备好。
隔绝了不断吹拂而来的寒风,封彦有些困,将大氅拉紧,对周一说他想眯会,到了再叫他。周一应了。车子轻晃,马蹄躂躂,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压过的声响,听起来很是催人入睡。迷糊之间,感觉到车速似乎慢了下来。
周一的声音响起。「少爷,到山脚下了,您要不要改坐软轿?」
「到了?」封彦按了按脖子,半清醒状态。「不用,就慢慢走上山。」封彦下车後整理一下自己,伸了个懒腰。虽然天色略显昏暗,但玄妙寺位於半山腰上,云雾撩绕,颇有清幽的感觉。
看似无尽头的石阶,坡度不高,但那种貌无止尽的感觉,总是会让人望之却步。封彦上辈子不是没走过,还是三跪九叩的走上去。那时候为了求当时一个朋友的病情能好转,他特别去了那间颇具盛名的小寺。从山底下,一路三跪九叩的上去,求了一瓶水,给他的好友。
虽然他的好友最後还是因病过逝,但好歹多了一段不短的日子跟家里人好生相处,留了不少回忆,也没什麽遗憾。
信步而上,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走上去。周一随侍在侧,看着自家少爷虽然最後气息不匀,喘息不已,却仍然挪动着自己的脚,走上那不知经历多少年风雨霜雪的石阶。
好不容易,终於进了寺,略作休息後去求了平安符。当然,他也不忘让周一也去求一个。捐了钱银,在看似清幽且富禅意的庭园里略作休息时,一个颀长人影自石亭的柱子後出现。封彦微怔,看向对方。
一眼瞥去,封彦略眯起眼,一双好看的眉也蹙了起来。能在胸口跟袖口绣上了龙纹,那代表了是皇家子嗣的身份。
——只是,不晓得是排第几的。
应该不是那位排第五的,毕竟见过,有印象。
对方走近了些,封彦这才看得清楚了点。一双长眉笔直,一双眼略显狭长,眼神内敛却有神。总体来说,是俊帅的,只是表情略显冷漠。那人迳直走向了封彦,打量着他好一会。
「草民封彦,拜见皇子殿下。只是望殿下恕罪,草民不知殿下排行几何。」行了礼,问候时口气也是客客气气。
「静亭侯之子,自称草民似是不妥。」嗓音低沉,却是好听。
「与世子之位无缘,也不想进名利场,故自称草民亦不为过。」封彦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回答道。
「跟赵琮感情不错?」缓慢的打量,让封彦有些不自在。
「赵三是救命恩
人,彼此来往几次,性情相投下,还算不错。」封彦回答得也是很大范围兼不冷不热。简单说,就是客套,疏离,不失礼貌。
「他让你喊他赵三?」对方扬了下眉。
「是。」
「倒是没看出来,他对你甚好。当初也不曾让我喊过他赵三……呵!」
心领神会之间,封彦立刻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了。眼前此人正是三皇子,赵琮还当过他的伴读来着。
——啧!怎麽来了这麽一个让他头疼的人物。正思考着如何脱身,周一的声音适时在不远处响起。「少爷!该启程回府了,软轿已经备好。」
封彦无声的松了口气。敛眸行礼後微微一笑。「那麽……」不忘示弱的咳了几声,表示自己体弱,吹不得冷风。「……告退了。」
周一连忙跑过来拍抚了几下封彦的後背,同时把手炉放进封彦的手里。周一瞥向自家少爷身後的人,封彦无声的说了句三皇子,周一不动声色,扶着封彦的手,用平常的音量道:「就说了您吹不得冷风,小心回去贺老又要叨念,挨骂的可不会只有您,少爷。」
封彦跨的步伐比平常大了些,速度仍然是慢的,却是比平常要快一些拉开距离。不一会便传来封彦的嗓音:「别,我怕了。」轻言浅笑的声音,风一吹就散了。
确认好人没追上来之後,封彦终於放松的喘了口气,差点脚软。「方才那人,是三皇子。幸好你来得及时啊,周一。不然我都不知道要什麽理由脱身了!」
「方才小的就是看到了有皇家侍卫在附近,担心您不知道,也不晓得是哪位皇子刚好过来了,所以才找了个机会赶紧过来想跟您说一声。」周一拍了拍胸口。「少爷您真的是对的,皇家的人,当真不好惹!还是绕道走哦!」
「可不是吗?」封彦摇摇头。幸好这次有惊无险,对方也只是试探。而这件事最後也让赵琮知道了。
赵琮在封彦身边放了一个影卫,小五。擅长的正是潜踪伏匿。当然,他也注意着若是三皇子意图要对封彦做些什麽,他可以先出手。这是赵琮授意的。
赵琮在收到小五传来的讯息之後,立刻牵马出门。他就在城门口看到封彦的马车正缓缓的进城,放下心来,向车夫打了个招呼。车子停了下来。
封彦还在打瞌睡,迷迷糊糊之间不禁出声:「回府了吗?」
周一还没出声,倒是一把熟悉的爽朗嗓音传来:「这是睡迷糊了吗?」
封彦清醒不少,掀帘看去。「原来是你啊,赵三。」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赵琮骑着马跟在马车旁。「你今天可还有事?」封彦忽地问道。
「没事。有事也要等开朝後……怎麽?」
「你是想去天香酒楼呢还是对面的茶楼?」
「你要是想请我喝酒那就去酒楼,如果你想喝茶,那就去茶楼。」赵琮嘿嘿一笑。
「那还是去酒楼好了。」封彦笑了一声,道。
「行,那我先去等你了。」赵琮轻夹马腹,很快的就看不到人了。封彦也将帘子放下,吩咐说改去天香酒楼。
封彦到的时候,便看到赵琮正牵着马在门口等着他。周一本来要帮忙扶着自家少爷的,但赵琮几步上前,打开车门,直接伸出了手。
封彦一怔,还在想该说什麽好时,赵琮已经直接像抱小孩一样把封彦一把抱下车来了。封彦愣在当场好一会,对上那双充满审视跟担忧的点漆黑眸,封彦眨了眨眼,弯唇一笑。
他似乎明白赵琮在担心什麽。至於他怎麽知道的,等等再问就是了。不然他也不会那麽刚好,在城门口接到自己。
「要喝酒吗?」
「好啊!」有酒喝当然好,赵琮心想。
封彦亲自做了一道炸豆腐淋蒜酱,再拿了一瓶玫瑰露。「在讲事情之前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得知今日之事的?」
「我放了赵家的影卫在你身边。」赵琮淡淡一笑。「赵家有十三影卫,我身边有四个,我大哥身边三个,二哥身边四个,还有两个是在我爹娘身边。我放出去的是我身边的人,小五,必要时会出现。他告诉我三皇子出现在玄妙寺,并跟你接触了。我担心你有事,所以才会骑马打算出城找你。」
「他没告诉你我应对如何吗?」封彦笑意加深。
「他一字不漏的告诉我了。」赵琮亦笑了。轻抿一口酒,低声赞叹了一句这酒真的是太合他胃口,还顺便挟了一块炸豆腐咬了一口。「唔,这个也好吃。」
「我知道你做过他的伴读。他说你不让他叫你赵三,貌似有些郁闷跟恼怒。」封彦说道。「是因为不愿意牵扯过多吗?」
「倒也不是。」赵琮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续道:「我只是觉得,我跟他的交情,没有好到能让他叫我赵三的地步。你不一样。」
赵琮挑眉一笑,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封彦倒也不以为忤,只是也跟着挟了一块炸豆腐吃掉。
「对了。」封彦似是想起什麽,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袋子。「给。平安符。专给你求的,愿
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赵琮放下筷子,很是惊喜地接过。「没想到啊……谢啦!」赵琮十分高兴的收下了。
「不客气。」封彦内心是暖的。他明白眼前这男人心里有自己,只是还差一个时机,一个机会能挑破这薄到不能再薄的窗户纸。
回到侯府後,封彦去找了叶姨娘,要她差不多准备摊牌。至於宅子大概要等到上元之後了,毕竟现在还在过年期间。
「对了,上回说的搭配……效果如何?」
「挺有用的。还真能有赚头!不过现在有一批退流行的饰品,价格拉低了也不见得能卖出去,你有什麽好方法没有?」
「除了在衣服上的搭配顺便卖出去之外,还有一个方法。」封彦轻笑。「消费到一定金额,可以半价的方式甚至是免费获得。虽然款式旧了,但它还是全新品。以这样的方式,多少也能回本,更何况,可以在其它部份找补回来。」
「嗯……我大概知道了。」
「至於金额定多少,以不赔本为主,赚一分钱也是赚。」封彦说道。
叶姨娘表示她懂了,还顺口问起玄妙寺的事。「可是遇到什麽人?拖到回来的时间了?」
「的确是有遇到皇家的人。不过,是赵三在我回来的路上找我谈事,所以才会晚回来的。」封彦安抚了自家便宜娘亲的心。「没什麽事,放心。」
就这样风平浪静,直到上元节的前一日。约莫在初十、十一左右,因为是黄道吉日,有的店家选在那时候开市。天香酒楼跟其它两舖子也都是选了同一天,不同时辰开市。这几天仍然是寒风猛吹,所以天香酒楼的红白锅还是照样卖得火热。
赵真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便开始重新锻练跟熟悉马术。而赵诚早就回去西南之地,跟南蛮族玩起了你躲我找。赵真顺便订好了完婚的日子,待完婚後便要带着自己的妻子回去东南水师坐镇。
而赵琮则是确定了之後在兵部叙职。然而一旦西北边境出了事,他还是得立刻回去的。而丁楠则是跟着赵琮一起在兵部当职,最近丁家也在帮他找媳妇,然而他不是很想就这麽定下来,故而一直推辞。
所以,他倒是常常跟着赵琮跑。赵琮有时嫌他烦,就把他扔给自家大哥做陪练。赵真倒是很乐意。有不用钱的好资质陪练跟他对打,他还有什麽好抱怨的?当然是尽量的物尽其用了。
於是丁楠开始哀嚎他宁可去相亲,也不当赵家的陪练。他一边抽凉气一边帮自己上药,还不忘叨念着:「你大哥真狠!」
赵琮乐了,说:「不狠还能当大哥吗?阿楠,过了一个年,你反而蠢了是怎麽回事!」
「去去去,谁蠢了!」丁楠用药油推开那一片又一片的瘀青,不忘抽气兼呲牙咧嘴。
「说亲有什麽不好的?除非你不想娶妻生子了。」赵琮笑了声。「欸,还是说你想学我来着?那可不好,你可是丁家的嫡子,总是要有後代的。」
「谁想学你啊?」丁楠笑了。「不过你们家也是厉害,除非四十无子不然不纳妾。我现在啊,没有什麽想法。那些个姑娘家啊,看起来都柔顺,可是你知道的,我家光是我二伯就纳了三个妾,成天闹腾!烦都能烦死。」
「那你就争取只娶一个。」赵琮抄过药油,嫌弃丁楠推拿力道太轻,直接来个重力按压,把丁楠疼得嗷嗷叫,差点就一蹦三尺高!不过那鸡猫子鬼叫的喊疼声,倒是把一众仆役给吓着了。
「老大,我是哪得罪你了还是碍着你了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啊!」丁楠只想替自己掬一把同情泪。太疼了!简直了!
「你当我公报私仇?我有这麽闲的?」赵琮啧了一声,不过不得不说,他看到跟听到丁楠那呲牙咧嘴像被鬼揍了般的哀嚎,莫名觉得有趣。
「哎,老大,你明天真的要约封公子去灯会啊?」
「当然。」赵琮把药油收好,理所当然地回答。「约都约了。怎麽,你也想去?你不如去那找合你心意的姑娘当妻子还差不多!」
「那你要不要游湖啊?听说可以租画舫赏两岸的灯海呢!」
「再说吧!」
丁楠念叨着说坐船赏灯海也不错啊不用人挤人云云。赵琮也只是想而已,毕竟要是封彦不愿意他也不好安排。
把丁楠打发走之後,赵琮直接去天香酒楼找封彦。他记得最近封彦都在那边说是研究新的菜色,还有跟酒商讨论春日若是桃花开时要如何改善桃花酿之类的。果不其然,他去的时候在厨房那看到了封彦。
封彦一抬头便看到了赵琮,弯了下唇,挥了下手,继续忙着手里的东西。封彦好奇的凑过来瞧看,闻着香气,赞了声闻起来真香。
封彦笑意加深,将方型锅里的东西盛进盘子里,切成数块。递给赵琮一双筷子,示意他吃看看。
「唔,好吃!这是煎蛋吧,里面有什麽?萝卜碎……这绿色的是什麽?」
「菜叶切碎了,这黑灰的是香菇。如何?」
「好吃,看起来简单,感觉却是很费工夫啊!」赵琮说道。
「嗯,差不多。对了,明日要做元宵,你不如来天香酒楼吃碗元宵再一起去逛灯会?」
「好啊!」赵琮忙不迭地点头。「对了,阿楠说,可以租画舫看两边的灯海,不用人挤人,你要吗?」
「看情况。」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会挤成什麽样。
「那我去侯府接你?」
「不,来天香酒楼吧,我最近都在这。因为,家里要让给我生母好生发挥。」
「什麽意思?」
「摊牌啊,我总不好在场。」封彦撩袖帮赵琮倒酒。「所以我得装什麽都不知道,装忙,让他们自己出主意去,我不掺和。」
「那叶姨娘她……」
「她能自己做主的。至於安危……可能得跟你说一声,我希望这段日子,能跟你借个有底子的人,最好是姑娘家。」封彦歉然一笑。「又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个容易,我找我娘说一声便好。」赵琮笑了笑,「我反而很期待你明天所谓的元宵了。」
「你想吃甜的还咸的?」封彦自顾自的挟了一块煎蛋,问道。
「还有咸的?」
「包肉,当然是做咸的。」
「那我把丁楠找来,他不爱吃甜的,每年都在抱怨,让他来嚐嚐鲜。我的话,是都可以!」
「行啊!」封彦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约好了时间,将酒菜都吃了,赵琮便回了将军府。
周一送来湿毛巾给封彦擦脸擦手,说:「南风苑昨晚上有人来动过一些东西。」
「是吗?」封彦冷笑一声。重要的东西他都收在上了大锁的箱笼里,纸本类的东西他全托给了赵琮收着,估计他们是扑了个空。
「有什麽东西被动了?」
「一些书本,画轴。还有一些碎银跟几张银票。」周一说道,「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些东西。暗格有人动过的痕迹,估计是没找到他们想要的。」
「呵,地契之类的东西,都收在叶姨娘那。她那边没什麽事吧?」
「没事。」
「最近家里会开始不平安,宅子的事要抓紧去处理。」封彦低语道,「先找个能住人的地方,仆役什麽的,再慢慢找。」
搬家不是容易事,更何况他也不适合再住这个侯府。能跟着叶姨娘出去是最好,怕就怕他们会抓着自己不放。
「少爷,您跟赵三公子的相处情况……」周一有些犹疑。
「有话便说,我拿你当自己弟弟看。」封彦轻声道。
「你俩就差直接挑明讲了,我只是觉得,您是不是在等一个机会,或是等他亲口提?」周一思考了会,说道。
「我知道他对我有意,可是……我不是很敢直接去讲。总觉得我先说了,会有点受制於人……可是不说嘛,我自己也有点别扭。」封彦苦笑道。自己在上一世的那些情史啊情伤啊,让他有些裹足不前。
「少爷,您是担心什麽呢?担心不是您想的那样?可我怎麽觉得,赵三公子就是想跟您谈未来的啊?」周一蹙眉道。
毕竟旁观者清,封彦心想。不过,他还是要好好想想的。他也不能就这麽随便的把自己的未来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