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的危险,就被称作瘾。
并不是所有瘾都会让人感到快乐,有些时候只会让人痛不欲生。
每次它突破名为“最后一次”的底线时,它就会变得更加强大,控制住你的身体、灵魂、思想。
当林坦恢复一丝理智的时候,他已经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一个小时。
周围的建筑物都很陌生,他穿着白衬衫,白裤子,光着脚,融入在这黑白灰的城市之中。
在阴天的街道上,唯一的颜色是路灯散发的光。
因为已经入秋,就算是南方在下雨天也会寒冷刺骨,何况是这样电闪雷鸣的大雨。
一个涂着鲜艳口红的女人打着伞从他身边经过,用奇怪的眼神看了这个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男子一眼,黑色的高跟鞋踏着水花离去。
林坦的身体还残留着毒瘾发作后的余劲,那种像是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咬神经的感觉太过于恐怖,明明他已经在大口喘气,但是却仿佛没有任何氧气进入肺部一般窒息,他的四肢因得不到毒品的侵犯而痉挛,随着他对毒品愈来愈烈的依赖,这种痛苦也越来越难熬。
本来包扎好的十指被他粗鲁地撕开,粘连着血肉的纱布被丢弃在路边的垃圾筒里,指尖重新流出鲜血。他就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转移自己的痛苦,给自己戒毒的。
今天是十月十三号,白森已经用毒品折磨了他整整一个月,他从不在他犯毒瘾的时候满足他,他会在他煎熬过后,亲手将冰毒递到他的唇边,然后在他兴奋的时候强迫着他做爱,也许那称不上做爱,只是单方面的凌辱。
他像个婊子一样一边被操一边流着泪用下贱的语气乞求男人的施舍。曾经无数个日日夜夜在操场上挥洒汗水得到的强健的体魄就这样一夕之间被男人随意摧毁。
这就是毒品的魔力。
今晚白森有重要的生意要谈,他从白森接电话的语气中就能听出来。诡异的是男人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他铐上锁链,而是简单地把他锁在二楼的卧室里——仿佛故意让他逃跑一样。
林坦实在太冷了,他随便推开路边一家咖啡厅的玻璃门,走进去后女店员一脸尴尬地看着他,又见到他满手的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毯上,十分警惕地说:“对不起,先生,您?”
林坦扯出一丝笑,嗓音沙哑道:“我没带伞,想避避雨。”
小店员扫了一眼他沾满了泥泞的脚趾头,连忙走开了。
林坦在角落的位置坐了大概十分钟,听见远处警笛刺耳的响声,仓皇而逃。
多可笑,他身为一个警察,多么的可笑。
他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林坦,如今他只是一个名叫林田的心狠手辣的毒贩,从他身上还能检测出残留的冰毒的成分。
他明白了为什么白森有恃无恐,因为他无路可逃。
毒瘾发作后紧接着席卷而来的是剧烈的戒断反应,林坦钻进百货商场的公共卫生间里干呕,然后狼狈地在水池里洗脸,将手上的血水也冲洗干净。
他才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这幅瘾君子的模样,自嘲地笑了,怪不得人家会报警。
他选择躲进商场喧闹的游戏厅里,那里昏暗嘈杂,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不知待了多久,连衣裤都被室内的空调烘干,商场开始播放散场的音乐,他只得再度流浪。
不管是故事还是现实,所有流浪汉的床永远是公园的长椅。
雨还在不停地下,林坦四肢百骸的温度与冰块无异,他自己在长椅上蜷缩着抱紧了自己,尽管如此身体的热量依旧在随夜风流逝,受伤的手指因为一直被雨打湿无法结痂,但只要不碰就不会很疼。
他呆滞地望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的脚趾,伤口里满是泥垢污秽,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无数伤痕就像藤蔓一样爬满他的全身,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也许就会这样伤口溃烂而死,他并不贪生,他已经活得足够久了,他想。
林坦从小就对死亡没有什么美妙的幻想,他的母亲会直接告诉他,人死了不会化作星星,人死了只有一捧冷灰,就像你爸那样。
她告诉林坦要好好活着,自己却自杀了。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流浪。
高中晚自习到最后,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同学们开始聚在一起讲鬼故事,听得男同学都起了鸡皮疙瘩,但林坦知道他们回了家,就不会害怕了。只有他在网吧待了一宿,别人在打游戏,他在写作业,但他并不嫌弃那些男孩吵闹。
他爸妈都是在父母那辈很少见的独生子女,在高三那年的除夕夜,他学着人家鼓起勇气给樊骁打过一次电话,但是一直占线,他才发现在这个夜晚,除了自己,大家都很忙碌。
上了大学,他要比高中更努力才能获得全额奖学金,周末时他会去学校对面街上的书咖做兼职。
他就是在那里认识她的。
她每周一晚上都会来借走一本书,在周末的晚上还。
第一次跟她说话是因为她把她的学生证落在了书店,于是他知道了少女的名字。
她跟他打赌,说如果她转五分钟的圈圈不晕,他就要请她喝奶茶,他输了。
但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偷偷看过她的学生证,知道她是学芭蕾舞的。
他从她的朋友圈知道,她有一个富二代男朋友。
他默默把那条三百块钱的天鹅项链又退了回去。
最后一次见面,她又把学生证落在了书店,他在微信上告诉她,她没有回复也没有来取,他从朋友圈得知她毕业了。
她再也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默默地打着伞走近,向这个把自己弄得奄奄一息的男孩投出叹息的目光,他穿着昂贵的大衣,蹲下身用手指碾死了一只爬到他脚背上蚂蚁,然后用随身携带的湿巾擦干净他伤痕累累的双脚。
“田田,你脚受伤了。”
林坦从出门那一刻就知道这是一次穷途末路的逃亡,就像饱腹的猎豹在戏弄一只残疾的羚羊。
他只是看着白森柔软缓慢的动作,眼神发怔地说:“你是觉得我会找那个人求救?”
“你没那么傻。”
林坦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瞪着白森,没有任何恨意,只是充满了痛苦,他哽咽道:“那你为什么”
白森突然哼笑了一声,捧住他苍白到发青的脸,用拇指抹开他眼下的雨水:“我只是好奇,离开我你能去哪里?”
林坦听完,不知道是咳还是笑,或许是昔日的相处让他产生了这个男人对他或许会有一丝余地的错觉。
他用这种方式来摧毁他想要逃跑的念头,让他亲身体验走投无路的绝望,让他彻底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能栖息的港湾,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樊骁,他只要牺牲掉这个男人,他就能得救。
“白先生,你听说过镜里孤鸾的故事么?”
白森站起身举着伞给他遮雨,听见这熟悉的称呼略微一怔,揉了揉他湿润的头发,说:“这里冷,回车上你讲给我听好吗?”
林坦因为保持屈膝环抱的姿势太久,站起身时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吃力地与白森对视,他想说什么,却像一根枯枝被风雨折断在白森怀里。
“田田!”白森抱住了他,感觉像抱住了一个冰雕的人,随时都会被他的体温融化掉。
罽宾国王得一鸾鸟,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能致也其夫人曰:“尝闻鸟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见影悲鸣,终宵奋舞而绝。
鸾鸟不是想死,而是没办法活着。
白森的伞被风刮远,雨水勾勒出男人因混血而深邃的脸部结构,他抱起失去意识的林坦,向一辆黑色的轿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