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这个吗?听说这种食物在古地球时期非常流行。”温泽尔身前摆了一块带血的牛排,放在一块金属盘子上,刀叉切上去“兹拉兹拉”地响,令人牙酸。
楚湘坐他对面,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将一块牛肉切好,见状,干脆将他们两人的盘子调了个个儿。
“吃过。”他其实不用回答,娴熟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温泽尔眨巴了下眼睛,脸上挂了丝不习惯于接受别人照顾的生疏。
他用叉子插起一块牛肉,掩饰似的说:“哦~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oga不会有时间尝试这种事情呢。”他使用刀叉的动作显得挺熟练,和惯常喝营养剂对付三餐的星际人不太一样。
楚湘低头切下一小块牛肉,干涸的肉质混合着血丝展现在他面前,无论是从牛肉品质还是烹饪水平上,这块牛排都很上不了台面,但再怎么说也是这处偏远的地界上最好的“人类的食物”了。
“我们这种oga,是哪一种?”他轻声问道。
温泽尔嚼了两下肉,不大不小的肉块将他柔软的脸颊撑起一个小小的鼓包,看上去像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仓鼠,他状似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头,咽下嘴里那块口感有些干柴的肉后才说:“会开机甲、清高、看不起普通oga、将超过alpha看成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以及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训练上以至于——”他姿态优雅地喝了口放在旁边的白葡萄酒,继续道:“以至于毫无生活情趣,像块冷硬的石头哦,最不受alpha欢迎的那种?”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好像是计算好的,分明是说着冒犯人的话,可脸庞却是美的,没有威胁性的,像只使坏的猫咪。
楚湘看着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所有人都以为温泽尔必定与楚湘不合。
毕竟他总是表现得好像对秦淮有点说不出的情愫,把最重要的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干,满足他所有的要求——虽然秦淮从来没有向他提过什么,所以当楚湘以一个“秦淮带回来的oga”的身份来到组织里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必定不合。
结果也好似真是如此,如果说总是将秦淮远远地调开出任务,外加时不时地把他单独叫去能称为是刁难的话。
“你该跳脚了,该大喊着说‘oga的价值不需要alpha来定义’之类的。”温泽尔抬起头,笑盈盈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在他浅色的瞳孔上投下一片阴影。
楚湘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正了正坐姿,接话道:“唔你比我了解。”
看着他嘴角淡定的笑容,温泽尔撅了撅嘴,本是有些不爽,却忽然皱起了眉,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嗯?”他的嘴巴动了两下,终于察觉到口腔里似乎闯入了什么异物。
说时迟,那时快,楚湘见状单手一撑,整个人便如同一只猎豹般从桌上翻跃而过,以一个温泽尔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欺身而上,兔起鹘落之间就将温泽尔整个人都笼罩进自己的阴影中。
周围蛰伏着的机械士兵迅速反应过来,“咔擦咔嚓”的声音连绵响起,须臾之间,黑洞洞的枪口便瞄稳了,肃杀的氛围将人笼罩其中。
盛了酒的玻璃杯纹丝不动,只有那澄澈的液体表面散起微妙的波澜。
温泽尔抬起眼,微微发着抖,困难地喘息了一声,脖颈上那只修长有力的手却反而攥得更紧。
“唔——”
骤然发难,楚湘的表情却很平静,一双眼黑沉不见底,其中闪动着的说不上是威胁还是安抚。
由于缺氧,或者是那几口葡萄酒,温泽尔的脸颊上泛起潮红,情绪却慢慢稳定下来,机械士兵的枪口微微垂下,却保持着将两人围在其中的阵势。
“就问几个问题。”楚湘笑了一下,手上试探着放松了力度。
温泽尔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手下的皮肤却仍在不易察觉地颤抖。
“你羡慕吗?‘那种oga’。”可能是为了化解他的戒心,楚湘沿用了方才的话题。
“不。”温泽尔言简意赅。
在温泽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扇形的指示标志,数据形成的涡流推着指针来回摆动,在他话音方落的档口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似的“坚定不移”地冲着一端去了。
“匹配度:黑色。”
假。
楚湘眨了一下眼,眼里泛上一点笑意。
“你喜欢秦淮?”他又问。
这回温泽尔的眼神先是闪躲了一下,后又转回和楚湘对视,故意柔声说:“当然。”
头顶上的指针晃了晃,在中间停了一下,后又慢慢滑向红色的区域,最终在中线偏向红区的地方停住了。
“匹配度:红色。”
勉强算是真的。
概念提词器,是楚湘上次去西港从同事手里取来的,能自动检索和判断所得信息和真实“概念”的符合程度,这时候能勉强当作测
谎仪用,使用条件是要和对象进行直接接触。
“如果你只是想问这个”温泽尔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喉咙被掐久了,听起来可怜兮兮的,“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吧。”
“维度武器,在你这?”楚湘歪了歪头,随了他的愿,直问道。
温泽尔轻声道:“你也想要?”
“问你话呢。”楚湘再度将手指收紧,身体更靠近了一些,像只鹰似的盯住自己的猎物。
楚湘身上的信息素味儿对同为oga的温泽尔来说没有什么压迫力,反倒是意外的好闻,连带着其中混杂着的属于秦淮的alpha味儿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秦淮没有标记你吗?”温泽尔分明涨红了脸,却还是抛出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我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你只用回答我一个,应该算不上是为难吧。”他这样说,楚湘倒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言简意赅道:“没有最终标记。”
“为什么呢?”温泽尔的嘴唇是一个漂亮的“型”,最表层的皮肤红而有光泽,像初生的花瓣。
二换二,市场价,楚湘接受了。
“客观条件没有达成。”
温泽尔的表情有点困惑,楚湘于是补充说明了一下:“我是说如果连oga的生殖腔都打不开的话”
这话只说了一半事实,毕竟就在两人荒星重逢的时候,其实就有最终标记的机会,只不过因为秦淮的考量,没有进行下去而已。
但很显然,楚湘没有得意洋洋地炫耀宠爱的习惯(宣誓主权还差不多),所以他隐去了有关于秦淮主观关心的那一部分。
“哈”,温泽尔张了张嘴,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楚湘说得是“技术差”的意思,再联想到秦淮平日里那一副“守身如玉”的冷相,登时笑得浑身直打颤。
“哈哈咳、咳咳——”
楚湘的手可还在温泽尔的脖颈上掐着,以至于他笑了没两下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潮红一片,破碎的泪花打湿了睫毛。
楚湘见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里也出现了难掩的笑意,放松了对温泽尔的桎梏,淡笑着看着他一边咳嗽,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挥开自己的手,笑弯了腰,随后——
“不许动,你被捕了。”温泽尔从怀里掏出把粒子枪,银亮的枪口反着光,在楚湘的唇角投下一小片光斑。
银晃晃的金属枪身不适合近距离观看,楚湘挑了挑眉毛拉远了和他的距离,干脆向后一靠,坐到了桌子上:“你是不怕死的,我看出来了。”
温泽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遗憾地也没有找到恐惧的痕迹,于是挺没滋味地晃了晃枪口,瞄准他的胸口,说:“不在我这。”
指针晃了晃,直直倒向一边。
“匹配度:红色。”
一点儿没撒谎。
那么那个视频哪来的,秦淮又为什么宁愿背叛帝国都要加入温泽尔这一方?
楚湘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就被温泽尔打断:“你也想要?你是帝国的人?那你可能注定要失望了,我——”
“我不想要。”楚湘平静且笃定地打断了温泽尔的未尽之言。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毁掉它,至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儿,你们谁会赢,我不在乎。”楚湘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挑高了眉头,眼睛的型状也因此圆润了一些,不再像先前那样压迫感十足。
温泽尔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浅棕色的眼睛干净得像块琉璃。
他看着楚湘,眼神几经闪动,好像是在打量,又好像有点微妙的期盼。良久,他才陡然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吻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个要求出乎了楚湘的意料,他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毛。
“公平交易。”这还是温泽尔第一次看到楚湘这样的表情,于是他很有点得逞的样子,愉悦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匹配度:红色。”
看来他说得是真话。
维度武器关乎着楚湘原本世界的安全,是头等大事。一个吻与其相比较起来,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如你所愿。”
没什么好犹豫的,楚湘一手微微撑着桌子,上半身靠了过去——
温泽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抿起嘴唇,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脸上,麻痒、湿润。空气里有点葡萄酒味儿,混在信息素里,温泽尔要很努力才能分辨得出来。
手上一重,枪口在楚湘的胸膛上抵出一个圆形的印子,冷硬的合金与肉体凡胎相较量,反倒是温泽尔持枪的手被抵着往后推了几分。
为了吻他,他好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分明不是这样的事实,可楚湘的行为却莫名给了温泽尔这样的感觉。
不知是出于激动还是紧张,抑或是畏惧,温泽尔的身体轻轻颤抖,睫毛像蝉翼般抖动,心脏“咚咚咚”地冲击着胸膛,让他几乎有点拿不稳枪。
耳畔似乎响起一声轻叹,随即眼皮一暖,有些湿润的柔软触感留在了皮肤上。
“不想要做的事情,可以不用勉强。”
温泽尔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轻声说。
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离开了,温泽尔这才想起来要呼吸。
“我是钥匙。”楚湘听见他说。
只是闭上了一会儿而已,再睁眼的时候温泽尔就好像是承受不了光线似的眯了眯眼,眼中涌出泪花,单手将自己的衣襟缓缓拉开,露出他白皙的胸膛和——
一颗蓝色的晶体代替了心脏躺在他的胸膛中,其中蕴含着的能量还真像是心跳似的随着胸膛的起伏一闪一闪的,看着还挺有力。
“应该说它是钥匙”,温泽尔屈指弹了两下胸前的晶体,奇异地没发出什么声音,“我是这个宇宙里最后一个诺亚人,唯一一条有资格继承文明遗产的血脉。”
“维度武器”他没看楚湘,咂摸了一下之前楚湘的用词,接着道:“我猜应当指的是‘灭星者’吧,摧毁一切,包括空间和世界本质,听说诺亚文明就是因为研究这项被魔鬼诅咒过的技术才会灭亡的。”
“帝国政府看重他的威力,不会叫他‘维度武器’”温泽尔一甩手,放开了自己的衣襟,“你是‘那边’的人?”
楚湘没说话,算是默认,对方出乎意料的敏锐。
温泽尔似乎也无意于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接着说:“灭星者没有被造出来”,说着,还不待楚湘松一口气,他便又说:“可是他曾被造出来过。”
“匹配度:红色。”
情况属实。
“资料在我这里,技术也在我这里,秦淮也想要他”,温泽尔放下了枪,向后放松靠在椅背上,自下而上仰视着楚湘,不一会儿又移开了目光,“我生,它在;我死,它还在,只不过再也不能保证下一个发现它的人是谁。”
“秦淮就是这样加入我的。”
指针稳稳地指向红区,温泽尔没有撒谎。
楚湘眯了眯眼,他理解了温泽尔的话:秦淮和温泽尔应当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可是,他要这个技术干什么?为了海蓝帝国?振兴家族?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楚湘下意识地不想将秦淮放在自己的对立面,皱了皱眉头,压下了心头的异样,问道:“你是说想要得到它就要帮你达到目的?”
温泽尔挑起眼,露出了他惯常的楚楚可怜样儿,柔声说:“你愿意吗?”
“可以”,楚湘答应得挺干脆,他不像是秦淮,对于所谓的“正义”和“邪恶”阵营没有任何成见。“不过你总要给我个期限,或者最终目标什么的吧?”
“我想要一个谈判的机会。”温泽尔说。
头顶的指针摇摆了一阵,稳稳地停在中线。
语义模糊,恐怕没有完全说真话。
“然后呢?”楚湘问。
“然后?”温泽尔向他投去一瞥,居然愉快地笑了起来,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当然是谈判啊,我可以要求平等、地位、财富所有我想要的东西,诺亚人的遗产可不止灭星者。”
指针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推了一下,直截了当地倒向了一边。
“匹配度:黑色。”
楚湘的心沉了一下,没有戳破。
“问完了?”温泽尔的语气越轻,就越有点疯癫的意味,“你会帮我吗?”
“嗯,我接受你的条件。”
温泽尔安静了一下,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忽然用手摸了一下眼皮——是方才亲吻过的地方,肩膀抖了抖,说:“我讨厌你,楚湘。”
这话好没道理,又似乎有迹可循,楚湘接受了,淡淡地应了声:“嗯。”
温泽尔动了动嘴巴,脸颊被舌头顶出一个鼓包。
“不用找了,溶解了,对身体没有损害。”提词器坚持不了很长时间,一会儿效果就消失了。
“你的目的完全达成了,开心吧?”温泽尔用指尖捻起叉子,戳了两下已经有点发冷变硬的牛肉,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地说:“山高路远,好不容易才能弄来呢。”
说完不等楚湘回答,温泽尔又问道:“陪我吃顿饭,总是可以的吧?”
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楚湘从已经恢复平常状态的机械兵身旁穿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将口味并不好的牛肉放入嘴中,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似的嚼了好几十下才吞下去,评价道:“烹饪水平不行”,又道:“下次想吃我可以做给你。”
温泽尔说得不错,路途遥远,货品局限,这块品质不入流的牛排可能已经是他能弄来的最好的“人类的食物”了,一下子分享给他一半,这份心意,楚湘领了。
闻言,温泽尔的眼睛亮了一下,一改方才说“我讨厌你”时的阴霾和疯癫,高兴地吃起了盘中楚湘为他分好的牛肉,仪态优雅,像是被专门训练过的。
“啊,对
了”,温泽尔珍惜地咽下最后一口牛肉,用葡萄酒润了润嗓子,白皙的肌肤上楚湘方才留下的指印已经形成了淤伤,红肿着呈现出骇人的紫色,他却像毫无所觉,丝毫没感觉到疼痛似的,狡黠一笑,说:“刚才的录像我发给秦淮了,就是那一段”,温泽尔暗示性地摸了一下嘴唇,眨了眨眼,无辜道:“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