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澜第二天醒来时,程文默竟然还没走。不仅没走,还突然提高了思想觉悟,折腾一早上给他做了早饭。
他怕自己立场不坚定,本想推脱说不吃,但一转眼看到程文默手上不知怎么烫出的一片红,到嘴边的话,硬是又咽了回去。
很丰盛一顿早餐,他却心不在焉,没吃下去几口。程文默心知他有气,也不敢逞自个以往最擅长的总裁威风,只殷切地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想不想吃别的。
他也不吭声,又闷头喝了几口粥,便搁了勺子道:“我饱了。”
说完,他不等程文默再开口,站起来就转身朝卧室走,看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程文默也没追上来。不一会儿过去,卧室的门被敲响,程文默在外头道:“澜澜,我去公司了,中午不一定能回来,晚上在家等我?”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耳朵埋进掌心,不理。
程文默也没有再说什么,脚步声慢慢就远了。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点一滴流失着,他两只眼直勾勾盯着顶上吊灯,躺着躺着,突然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就往外冲。
“王八蛋!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他嘴里嘟囔着,一把拉开了卧室的门。
门一开,不等他看见面前杵着的是什么鬼东西,腰上便一只手搂了过来,后背贴上墙壁,两颗心怦怦直跳。
他紧贴着墙,咬牙:“你这是使诈!”
“冤枉。”程文默笑着亲他的唇,“我只是没舍得走,想再等等,万一你也舍不得我呢?”
“你少放屁。”他不肯给亲,手一抬,搓得程总想当年也风靡过校园的俊脸一歪,“我是舍不得你的钱。”
口是心非,程文默一偏头,吻在他掌心,抬眼看他:“那也是舍不得我。”
拉倒,和流氓打嘴仗,他怎么赢得了?
“晚上在家等我?”程文默拉了他的手,把他整个搂进了怀里,摸摸他脑袋,“我等着你给我唱生日歌。”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唱生日歌?
他撇撇嘴,话却只在心里过一遍,没再怼回去。
程文默静静抱了他一会儿,又亲亲他额头,便松开了他。
“我走了,在家乖乖的。”
“赶紧滚。”他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程文默笑一声,一抬手,弹他一个脑瓜崩,随后见他立马就要暴躁,才忙不迭转身溜了。
“”幼稚鬼,他摸摸吃痛的额头,目光垂下片刻,唇角还是扬了起来。
算了,看在程总难得为人洗手作羹汤的份上,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勉为其难给幼稚鬼过个生日吧嗯,等会,生日!他眼神一凝。
卧槽,老子的一万七千八百块!
他嗷的一声,拔腿就杀回卧室,拿起手机就给程佑打电话。
“接电话啊祖宗!”他急得来回走。
保龄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蹿进卧室,一个猛虎上山式,床上打个滚,好不开心地冲他叫了两声。
他这会儿哪有功夫搭理傻狗,打了几个电话程佑都不接,可给他急坏了,没办法,只能把电话打到了程家别墅去。
这会儿倒是很快便接通了,是程家的阿姨问:“哪位?”
他立刻表明身份,不等阿姨说话,就着急忙慌说找程佑。
“少爷没在家,一早就出去了。”阿姨回了句。
日,这小祖宗,大周末不在家睡懒觉出门干嘛去!
他急个半死,却也只能先挂了电话,打开微信找到程佑,噼里啪啦敲了好几段字发过去,寄希望于程少爷能百忙之中看一眼手机,赶紧让他把那一万七千八百块领回来。
搁下手机,一眼看见保龄球在床上打滚,他先是一怔,随后立刻头顶冒烟。
“给我下来!”你这只掉毛的傻狗!
“汪——”保龄球一招凌波微步,跳下了床。
美好的周天早晨,从“打”狗开始,啊,生活真是忙碌呢。
薛澜忍不住感慨。
·
日头逐渐西移的四点多钟,正该是喝下午茶的美好时刻。
程文默虽然忙于工作没心思喝下午茶,但每天的这个时间段,他习惯喝一杯咖啡。
这天,咖啡刚刚送进办公室,程文默就接到了公司前台转来的内线电话,告知他小程总来了,说要见他。
小程总,指的就是程佑。他寻思这个点这兔崽子不到处撒野跑公司来找他,要不是中邪了,就是吃错药了。
“让他进来吧。”他放了话。
前台恭敬领命,没一会儿,沈依迪便来敲门,说小程总到了。
“进。”他翻着手里的文件,端起了香气浓郁的咖啡。
门打开,程佑走了进来,他不经意抬头撇了一脸,正撇见程佑闪躲的小眼神。
这是?他眼神一凝——混账东西,又在外面作什么妖了?
“说吧。”他合上文件,端着咖啡往后一靠,洞察力十足的一双眼,盯住了程佑。
程佑已经打听过,知道他昨晚去了南山苑,现下一照面又见他这副表情,登时心里七上八下打翻了十五桶水——完蛋了,薛澜是不是已经打过他的小报告了!
“我错了哥!”程少爷打遍学校无敌手,成天拽得不行,见了亲爹都敢不鸟,一到他这个堂哥跟前,却瞬间化身了软骨头,嘴一撇,脑袋都要低到肚子里去了。
他浅浅喝了口咖啡,其实也没往心里去,不在意道:“哪错了?”
“我哪都错了”程佑苦着脸,“我嘴欠,我不该在薛澜跟前乱说话,我——”
“什么乱说话?”不等说完,他听出不对,登时坐直了些。
程佑的话一顿,怔神之下竟然都结巴了:“我我”
他搁了咖啡,眉一蹙:“你和薛澜说什么了?”
程佑:“”
日哦,不打自招,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蠢的蠢货吗?
“也没什么”程佑试图打哈哈蒙混过关,却碍于他明显阴沉下去的眼神,涨红了脸憋半天,还是脱口认了:“我不是故意的哥,我不知道你没告诉他你要去相亲,我我就是一时没过脑子,我就多说了那么两句”
“”难怪薛澜昨晚那么反常,感情是这王八羔子背后坏事。
他好想一脚踹过去,让智商和情商一样低的程少爷好好思考思考人生。
“我真的知道错了哥。”程佑可怕他不说话,抬手想挠头,胳膊一动才看见自己手里还提着个袋子,忙不迭上前去,两手送到了他面前,“这是薛老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哥,我给你送来了,你看在薛老师的面子上,就饶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以后补习一定认真听课,再也不气薛老师了,哥,你——”
“你闭嘴。”他打断了程佑,抬手,打开了那纸袋。
程佑:“”
大气不敢喘。
他看到袋子里随着的小票,视线在那对薛澜而言绝对是笔巨款的数字上停下,半晌,抬头看向了程佑:“你说这是薛澜买的?”
“嗯嗯嗯嗯!”程佑立马点头如捣蒜。
他料定程佑不敢撒这种谎,想着这是薛澜买给自己的,心里顿时开了一朵花。
是一条领带,配一枚精致的领带夹,他打眼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也懒得再跟程佑计较了,随口道:“薛澜怎么让你来送?他没和你一起?”
“呃。”程佑被问得又结巴起来,“他他”
“他什么?”他将领带小心翼翼搁回去,看了程佑一眼。
程佑:“”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程少爷哆哆嗦嗦往后挪了挪,似乎打算见状不对先跑再说,“就是吧我觉得薛老师可能是听到你要去相亲,吃醋了,所以就咳后悔给你买礼物了”
什么叫后悔给他买礼物了?
“我给你三秒钟。”他竖起手指,“三、二——”
不等他数完,程佑心一横,张嘴就噼里啪啦道:“这东西薛澜昨天从我家走的时候没拿,我以为他是忘了就追出去给他送,结果他说不要了让我扔了,我一想那不能啊,所以我就没扔,这不今天就拿来给你了”
说到最后,话没了音,他闭了闭眼:“说完了?”
程佑缩了缩脖子:“嗯”
“那你可以走了。”他用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
程佑“啊”一声,满脸惊讶,似乎不相信他这么容易就让这事过去了。
“怎么?”他似笑非笑,“小程总舍不得走?”
“不不不不不不。”程佑立马一哆嗦,“我这就走!”
说着就拔腿要溜,溜到一半又悟过来什么似的,转过身瞟他一眼。
“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生气啊?”
还能转过弯,看来还不算太笨。
他没明白回答,只敲了敲桌面,重新翻开了文件,道:“学好你的习,大人的事少问。”
这就是没生气的意思了。程佑回过味来,立马不怂了,屁颠屁颠又跑了回来,嘿嘿嘿傻笑几声,问他:“大人的什么事啊?”
得了便宜就卖乖,欠揍不欠揍。他佯装要沉脸。
程佑嘴一撇,脸上的笑收敛一些,摸摸桌上搁着的日历,嘀咕道:“不就是谈恋爱那点事吗,谁不懂似的。”
哟,真没看出来,他失笑:“怎么?你谈过?”
程佑:“”
纯情少男红了脸。
看来是没谈过,他摇着头笑了笑。
程佑瞥他两眼,先是不好意思,随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见不得程少爷这大姑娘模样:“想说什么就说,不说就走,搁这扭扭捏捏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程佑又摸起一支笔来回地转,“就是我挺好奇的”
说着,程少爷脸上浮现出那么几丝疑惑:“哥,你真的在和薛澜谈恋爱吗?”
这话问得,他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程佑揪起笔盖又合上,和他道:“我听经纬哥说,你给了薛澜两百万,他才肯跟你。经纬哥说这叫包养,说薛澜就是你一时兴起看着新鲜养着玩的,可我怎么觉得”
“觉得什么?”他突然想知道答案。
程佑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就是觉得薛澜一点也不像被包养的”
这倒是实话。他点点头。
程佑把笔搁了回去,看了看他,突然问:“哥,所以你真的在和薛澜谈恋爱?”
“算是吧。”他很享受现在和薛澜在一起的感觉,就算真的是谈恋爱,也无不可。
程佑“哦”了一声,眨巴眼好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哥,那你爱他吗?”
爱这个字有些陌生,他下意识问:“什么?”
程佑于是重复:“你爱薛澜吗?我感觉他很普通啊,你爱他什么啊哥?”
爱薛澜,这回他听清楚了。
但他却不知道答案——他知道自己爱薛澜在床上的一切样子,知道自己爱薛澜永远别别扭扭的小性子,知道自己爱和薛澜相处时的开心时光,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爱不爱薛澜这个人。
或许爱,也或许不爱,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正如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爱”这个字的含义。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爱任何人,即便未来结婚有妻子孩子,他想,那也不叫爱吧。他这三十多年来拥有过遇到过的很多人事物,对他而言,似乎永远都只能和责任划等号。就像公司,他其实并没有对每天繁复的工作充满热情,他甚至有很多时候想罢工不干,他只是不能这样,因为那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甚至当初交过的两任女朋友,也是因为生意上的合作认识并各怀目的深入接触的。
责任,永远不可能是纯粹的爱。
如果真要追溯过往算一算,花二百万和薛澜做交易,或许真的是他这三十多年来完全依照自己喜好做出的第一个选择。
但,这是爱吗?他没有答案。
答案也不重要,他和薛澜相处时开心,薛澜和他在一起时也开心,这不就够了吗?
就算爱,就算有答案,又能如何呢?明天永远都是未知的,未来更是遥不可及,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爱不爱薛澜,有什么所谓?
“你想的还挺多?”他回了程佑的话,“爱不爱的,是你该操心的事吗?”
“我不是操心。”程佑明显和他想的不一样,“我就是觉得,薛澜好像是真的爱你。你要不爱他,他那玻璃心,不得碎成渣渣?”
“”他没想到程佑会这么说,怔了又怔。
薛澜爱他吗?他竟然毫无察觉。
“算了。”程佑叹了口气,十七八岁整得跟年过半百似的,“参不透,不说了。”
“”小屁孩,装什么深沉?
“我走了哥。”程佑抻了抻胳膊腿,晃晃脑袋,“经纬哥晚上组了局,喊我跟他玩去,我就不留了。”
章经纬就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全靠自家老爹和老姐打下来的江山混吃等死。他虽然不反对程佑和章经纬走得近,但也不赞同程佑老是跟章经纬到处乱窜。
“你少跟着他不学好,回头再给你爸气个好歹,我可不给你说情。”
“我知道。”程佑嘻嘻嘻笑起来,估计也没把他的话听进去,“我走了哥,你工作别太晚,注意身体。”
赶紧滚,瞅着气人。他摆摆手。
程佑嘿嘿一笑,晃晃悠悠走人了。
门随后关上,日光斜斜透过落地窗,洒落满地。
他不知怎的,突然没了看文件的心,向后一靠,头回在办公室什么也不干,就盯着空处出神。
盯了一会儿,手机微微震起来,他打开看了一眼,见是凌女士发来的微信,要求他这两天无论如何都要抽出时间约齐阿姨的女儿再吃顿饭,好为上次中途离场向人家姑娘赔罪,还说人家姑娘脸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让他一个大男人别闷闷吃吃装深沉,浪漫浪漫,温柔一点。末了,才想起来祝他生日快乐。
他看得心烦——浪漫、温柔,他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都没记住,根本就没想着再见,浪漫什么,温柔什么?公司一天到晚一堆事,他天天忙得找不着北,有点时间能对薛澜一个温柔浪漫都不错了
薛澜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眉蹙得更加深。
“叩叩——”碰巧门被敲响,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进。”
是沈依迪,说晚上未名商贸的吴总想约他吃个便饭,询问他是否要应。他哪有心思吃什么便饭,直接推了。沈依迪点头,
看出他神色有些疲倦,也没再多言,很快便出去了。
又剩他一个人,对空荡荡的办公室。而且,一想到薛澜曾在这间办公室和自己欢爱过,他愈发心头烦躁起来。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折磨他一直到日落。
已经过了六点,薛澜发来微信问他几点回去,他原本想回,打完“马上”两个字,又给删了。
杨潇早就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心里闷,干脆拿了外套起身出门。
“车钥匙。”他没等杨潇问候程总好,直接伸出了手。
杨潇愣愣得掏出钥匙递给他,看出他脸色不对,没敢多问。
他拿了钥匙便要走,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杨潇立马竖起耳朵等吩咐,好一会儿过去,才听见他道:“告诉薛澜,我今晚临时有工作,不回南山苑了。”
啊?杨潇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就见他已经大步没了身影。
这卑微的杨助理,流下了心酸的眼泪——干嘛啊!情情爱爱的,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