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的龙天魁其实在他去找金掩日的当夜便已经连夜乘坐飞机回到首都。
凌晨的首都低温袭人，他的父亲已在机场等候。
“够五十年了吗？”龙壬慈和的笑“从你排斥，对抗，到现在寻求我的帮助，差不多用了五十年。”
龙天魁……不，应该是龙天罡。
龙天罡捏紧拳头，在父亲的问句中沉默不答。
龙壬对他的排斥显示出包容“可你毕竟是龙家人，七十岁了还是这样年轻。”龙壬看着他的侧颜“你很像妈妈，她亦是这样排斥我龙家秘术……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闭嘴。”龙天罡转过漆黑的眼睛“我只要稍多些年岁，等他老去死亡，我也会陪他。”
他的儿子孤僻又独来独往，这些年来跟自己几乎毫无联系。龙壬轻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你如此。”
“需要多久时间？”龙天罡不欲与他谈起这个话题。
“上回那个女人的采生被强行了断，爸爸暂时还没找到第二个人选。”龙壬交叠着双腿“阴阳命格难寻，更不用说阴阳之……”
“不必细说这些，我不想听。”龙天罡转过头打开车窗，这番回避之态让龙壬不得不转移话题“这几年我的身体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真的面临衰老，到还是坦然，也许我是想你母亲了。”
龙天魁握紧拳头“若是我只要几十年的岁月，是否可以留人一条性命？”
“采生本就是逆天而行，要多活岁月，便要取其命数，一定要拿命来换。”龙壬笑着看他“我们天罡一向刚正不阿，这该如何是好？”
龙天罡回忆起与向明月的一次对话。
“倘若我说我是这世上第二爱你的人，只恐怕没有人敢称第一吧。”向明月拥抱着他，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额头“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可理喻，但于我而言，你和他我都视作生命，我无意隐瞒欺骗你。可是天魁，你要知道这一生太幸福太短暂，谁也不知道往后将会如何，所以要在这有限的岁月里万分珍重，才不算辜负。”
向明月言辞诚恳“当然，我不强求你什么，若是你不愿意，便离开我，我爱你不会因此改变。可若是你在我身边，那我们就珍惜每天，到我离开这个世界。”
“我不是这个意思。”龙天罡轻声道“遇见你之前，向明月，我这一生不过是在等待死亡，是因为有了你，我才开始珍惜活着的岁月。我从来不怨你，你是命运给我超出预期的恩赐，我不敢再强求更多。”
“只是我……我已衰老，从骨子里老去，纵然心中有万般爱意，无法汹涌给你，这细水长流……唯恐不够。”
向明月抬起他的脑袋，那双眼睛沾着泪珠，像是饱含露水的蝶翼垂落。他流露出惶恐、怯懦与自卑，向明月吻吻他的眼睑“天魁，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龙天罡不说话，向明月却也了然“金掩日年轻狂妄，偶尔看看还行，真要让我天天跟他呆在一起，我也要被他气死了。”
他笑意盈盈，为龙天罡擦去眼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命运给我的恩赐。”
龙天罡睁开眼“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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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掩日自从和向明月单方面吵架后心中就堵着一口气，一开始向明月还打电话给他，到后来干脆不找了。
现在他想老婆想的抓耳挠腮，就是放不下颜面，金掩日烦闷无比，打电话给呈青叫她出来喝酒。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不理解你到底在装什么？为什么还不跟去向叔叔道歉？”呈青摇晃着酒杯“不要拖时间好吗？这边还有人在排队呢！”
“轮得到你这臭婊子吗？我靠！”金掩日对着酒瓶直接喝了一口“他还有个老公，你他妈知不知道？”
“我不管，我家很大，三个人的爱情并不拥挤，谢谢。”呈青今天穿了一身严严实实的衣服，在低温的空调下不靠酒精便感受到温暖，像是那天向明月给自己套上外套的温度。
她忽然鼻头发酸“向叔叔为什么会爱你这个狗贼，金掩日，我好羡慕你，你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他妈又年轻又帅有钱，谁不喜欢……”
“得了吧，这样的男人太多了，我呈青都他妈玩腻了。”呈青白他一眼，不知不觉，泪水便顺着大大的眼睛流下“可是只有向叔叔会给我穿上衣服，说要保护好自己，说晚上冷。”
“金狗，我真的好羡慕你。”她越说越难过，也不管自己往日总要精心维护的外表，狠狠抹了把鼻涕“他每天都在教室门口等你放学，有一次你趴在桌上睡觉，向叔叔就坐在你旁边，他给你理你那头红毛，你知道向叔叔看你的时候，他是什么眼神吗？金掩日，你真的没有心，你怎么配让向叔叔这么喜欢你……”
金掩日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忆起很多和向明月的过往，这个男人对他有无尽的包容，可是向明月除了一开始的几天，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呈青，他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我那次说话
……那么难听。”金掩日有些忐忑。
“没有吧，虽然不原谅你信女愿一生吃素谢天谢地。但是那天向叔叔好像很平静，他就自己回家了。”呈青忽然拍了拍大腿“我操，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臭婊子你是不是要死啊！”金掩日狠狠地推她一下，呈青也连忙呸呸呸的吐了几声，安慰自己道“我可没那个乌鸦嘴，你不也天天嘴里没一句好话，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了。”
金掩日不再管她，急忙给向明月打去电话，关机。
他瘪瘪嘴，哭丧着脸道“完了，他真的生我气了。”
“你看看向叔叔托你办过什么事，你找个借口先说上话，再从长计议。”呈青不愧是情场老手，立刻为她的猪朋狗友出谋划策。
“我想想……”金掩日更难过，差点要哭出来“他除了让我好好学习说话注意点，从来没跟我提过要求，连房贷他都是自己慢慢还的……”
“你要不直接从这里磕头磕去向叔叔家里吧。”呈青已经不想说话，满脸鄙夷，倒是金掩日忽然拍了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当年他让我看了一次八字。”
呈青好奇“什么八字？”
金掩日苦恼思索片刻“挺奇怪的，按照普通命理分析倒没什么特别，就是那年有个灾祸，不过听说避过去了。”
“但分开来看，天干极阴，地支极阳，是大全命格。”金掩日扭了扭脖子“我好像听说过这是个有用的东西，但是也想不起来了。”
但金掩日再也没有见过向明月。
他几乎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可他再也找不到。
金掩日给向明月卜过一次卦，大凶，便再也不敢细想。他终日惊惶，被心中不安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从前根本不屑一顾的因果报应上。
他问呈青“上次刘越家里说是怎么回事？”
“啊，他们祖坟风水有变，最近出了很多事。不过好像龙家来人帮他解决了。具体没听人细说。”呈青疑惑“你干嘛，你要杀他？”
“有病就……”金掩日忽然不敢口出嗔言，他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想做些好事。”
呈青笑道“行啊，现在做还不晚，加油吧。”
时间又过了许久，金掩日一直以来坚持着行善积德终于有了回报。维稳局进行了一波大的洗牌，政府开始向金家招人，金掩日作为金家嫡系独子，很快便进入体制内成为向明月一直以来赞扬有加的公务员。
龙家已经从政府销声匿迹，据他父母所言，他们出了一件大事，据说是倒了。
本该是让金掩日狂喜的一件事，他却根本无法定下心神，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未知深处慢慢张开腥味十足的口腔，利齿举在头顶，金掩日抗拒，却还是慢慢走向黑暗深处。
“龙家是被他们家那个什么长生秘术反噬了，去年龙天魁把他爸杀了，自己也把自己烧死了。”一个金家前辈将资料递给他“龙家秘术是找阴阳命格的人，以发为介，取他们命数来增加自己的寿命，害死好些人。”
金掩日眼皮忽然跳了跳，他的双手开始剧烈发抖，在炎热的高温下，竟一瞬间全然湿透了后背。
“那……那有阴，有阳的身体呢？”他齿关颤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知道？”金家长辈将复印的卷宗翻到其中一页“命格取命数，肉体取精华，炼化呗。你看这个，他们做了一个蒸馏炉一样的东西，把那个阴阳人放在里面蒸……喂！掩日？掩日！你怎么了？”
金掩日忽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一片鲜血涌出，打湿唇边的一片苍白肌肤。
金家人火急火燎的将他送往医院，原本以为只是中暑之类的小病，可检查下来才发现金掩日几乎咬断了舌头，心脏骤停时间长达十分钟，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才再次睁开眼睛。
“妈了个，逼，你，们，救我，干，嘛？”他茫然的看着天花板许久，忽然一把拔掉呼吸机“操……”
“我操……”
“操你妈！”他从病床上翻身而下，朝着窗户狂奔而去，七八个男护士才勉强将他抱了下来。
“让我死！让我死！操你妈的！让我死！让我死啊！！！”金掩日被摁在地上满口鲜血的嘶吼，根本无法顾及舌根传来的剧烈疼痛，倒是他母亲心疼不已。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刚以为你好了些，怎么一醒来又这么口无遮拦的，舌头都断了还不老实。”金妈妈蹲下来瞧她，发现自己无法无天的儿子竟是落了满脸的泪水。
“……掩日，你……”女人被他眼中的绝望震慑“……你怎么了？”
我谨言慎行，行善积德，是因为我奢求福报。
如今我遭了最惨烈的报应，再无收敛嗔言的必要。
可金掩日已经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沐浴在惨白月光里，像是生了满头华发。
他从前轻狂，不知月色苍苍，竟如此脆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