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阮游也没有很抗拒这趟出差。
虽然他不懂他一个长年常驻在市区摄影棚里的人怎么就被安排来了拍天文奇观,难不成老板还记得他八百年前简历上写的——小学和爸爸夜观星象的实践活动吗。
总之,在前一晚熬了个夜临时抱佛脚地查了一下观星拍摄技巧之后,阮游把这次出差归列为了:温室花朵的户外生存实践挑战。
阮游背上大包小包的行囊下了车,向司机打了声招呼,就往杂志社告诉他的露营区走去。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平缓的空地上已经搭落起了三两帐篷,帐篷的门口分别摆放了几张折叠椅,不远处架了两台天文望远镜和摄像机。
但是一个人的身影都没见着,阮游只能随便找了个地方把所有行李放下,然后把单人帐篷拿了出来。
但是问题来了,阮游为数不多的几次户外经历都是和他爸一起去的,虽然不是没有手把手教过他怎么搭帐篷,但是过去这么久的确有点不记得了。于是阮游只能拿着支撑杆在布料上有孔到处戳戳,反正总有一个是对的。
“要帮忙吗?”
突然在近处出现了人声,阮游被吓得一激灵,连手中的杆子都掉了下来。
阮游被吓得心跳还没缓下来,转头只见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抬手撑在隔壁的帐篷上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瓷杯。
“啊,好,好啊,谢谢。”
男人听罢便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走近,伸手捡起阮游掉落在地的杆子,熟练地找到了支撑处,把帐篷立了起来。阮游后退了两步让开位置给他,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刚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没事。”
男人随意回了一句,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检查帐篷的固定处。
阮游这才能好好打量起男人,虽说帐篷搭得很熟练,但这人看起来身材也不是特别强壮,头发剃地极短,一身白t恤和棕色宽松织衫裤的行当比起来露营的,更像是路过遛弯的大爷。
“谢啦,兄弟。”
“小事。”
没用多久帐篷就搭好了,男人拿上刚刚放在一旁的杯子,正准备回到自己帐篷里。
只见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脚步侧着头向阮游举了举杯子。
“你要喝茶吗?”
“…不用了,谢谢。”
得,真是大爷。
阮游躺在帐篷里,本来是枕着背包捧着手机刷着朋友圈,可是周围太过安静舒适,加上前一晚熬了夜,于是阮游就这样睡着了。
阮游是被帐篷外的人声吵醒的,他把掉落在身上的手机拿开,躺着伸了伸身子,又狠狠揉了一把脸,才起身往外面走去。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准备开始下山了,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暗。
刚刚不在的人也都回来了,除了刚刚帮他搭帐篷的男人,还多了两对父子。一对正在调试望远镜和相机,而另一对正在整理捡回来的树枝准备在中间的空地搭个小篝火架,男人则翘着腿坐在自己的帐篷前看书。
阮游带上折叠椅,走到正在摆弄树枝的父子前,坐在一旁和他们打了招呼聊了两句。原来两对父子相互认识,同样喜欢观星和野营,便时常带着孩子出来。
父子两人一起用石头围了个圈,把捡来的枯树叶放在中间,然后把树枝架在树叶周围,成三角柱状叠在一起。
“行了,这样就好,有火吗?兄弟。”
“没……”
听到阮游的回答,这位爸爸便转头喊了一句:“小陆!借个火!”
小路?小鹿?我还斑比呢。
只见男人从书中抬起头来,往口袋里掏了掏,然后把打火机递给跑上前去的小孩。
晚上大家把带来的时候都一起拿了出来,分着吃了。
只带了一袋面包过来想着将就将就的阮游有幸分到了两位爸爸烘烤的鸡翅和带来的水果,意外饱餐了一顿。
天色真正晚下来之后,才是今天正片开始的时候。
阮游把带来的相机架好,但是距离彗星出现的预测时间又还有一阵。两对父子已经围在望远镜旁边开始亲子教育时间了,那个小鹿倒是披了件外套继续捧着他的瓷杯在篝火旁坐着。
阮游仅有的天文知识早都团成团丢回给老爹了,这上去破坏人家亲子时间的确太不是人。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到了寡言的男人那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奈何人家仿佛没意识到他靠近似的,眼睛盯着徐徐燃烧的篝火,独自神游。
阮游自认为自己还算个好说话的人,常年混迹酒局的他更不能有让场面冷下来的机会,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唠嗑模式。
“咳…咳,你说今晚能看到彗星吗?”
突然有一根木枝断裂开,火势因为得到了新的氧气进行充分燃烧,有一串火苗猛地窜了起来。男人收回目光,看了眼阮游,又看向天上。
“能,今天天气挺
好,你很幸运。”
“那是,小爷我就是幸运星本星!欸你也来拍照的吗,给我看看你的相机呗!”
只要对方愿意开口说话,阮游就不怕聊不下去,但是一不注意,阮游吊儿郎当的语气就跑了出来。可惜因为篝火和营地的照明不够充分,所以阮游并没能注意到男人听完微翘的嘴角。
“没,我不会照相。”
男人把身上的外套取下放在椅背上,起身到篝火旁把温热的铁壶拾起,给自己添了茶水,然后往帐篷处走去。
“啊,没关系,我可以把我拍的照片给你,留个纪念!”
阮游心想等今天拍完的照片给社里挑了后,选几张没用上的送给这位小鹿兄弟也不是不可以。卖个人情,好交朋友!
男人伸手把挂在帐篷上的照明用灯给关了,顿时整个营地只剩下了中间篝火处的火光,但是因为没有人补充柴火,火苗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我说我可以——”
阮游以为对方走远了没有听清他的话,所以在他返回来后又意欲重复一遍,但是只见男人把铁壶里剩下的茶水倒在只剩下完全燃烧、发出红光的木炭上,发出了呲——的一声。
微弱的火光完全消失,一缕烟飘渺在最后的光照里,红色从两人的脸庞和身上快速褪去。
阮游愣了一下,正想要发出疑问,但是他忽然注意到当黑夜里最强烈的光失去之后,一切反而柔和了起来。
阮游以为,光消失了就是黑暗。就像他以为没有了火他们就会失明,但并不是这样,在他适应了这份黑暗之后,他看的反而比之前更清楚了。
男人抬头看着天上,阮游也跟着抬头。
一颗一颗的繁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深蓝色的幕布上,月亮散发出强势的白光照耀着周围的云,在漫无目的游荡的白云悄悄地在黑夜里起舞。
阮游听到了清风吹过周围树林的声音,树叶簌簌作响,然后那风来到了草坪上,营地里,最后降落在阮游的发梢上,轻轻拍打着他的脸,好似一个轻吻。
“你看,不需要照片。”
“嗯?”
阮游一时还没回过神来,没听清男人的话。
待他回头的时候,对方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穿好了外套喝上了茶。
“我说,不需要照片,只要你感受到了,你就不会忘记这一切。”
听罢,阮游第一次认真地盯着男人的脸,虽然是盯着,但是因为月色藏人,阮游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知怎的,阮游就是从刚刚男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丝难过,仿佛难忘本身并不是一件好事一样。
阮游正准备抬脚坐回椅子上,和这位新朋友进行一场促膝长谈的深入对话。但是突然,他感受到了左边小腿上爬过一阵微弱的动静,然后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