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狮兔缘 > 第二十三折
此言一出,哪里还有敢不遵从的。即刻有小厮将门扉关上,不只关了,还守在那里,唯恐初九逃出去。
锋刃到底是長君贴身服侍的人,说得上几句话,因走过去,低声劝道:“少主,您这是……”
未回则在初九身后,虚扶了他一把:“公子,公子莫要拿自己的安危作儿戏啊。”
初九心急如焚,浑身上下都像着火一般。偏偏長君又不理会,只是一味阻拦。
未回又低声说:“奴才扶公子回房歇息罢?”
奈何推开未回容易,脱离長君的桎梏却难上加难。他握着初九的腕子,怎么也不肯松开。
長君低声道:“你先回房歇息,旁的事,往后再议。”
听到往后再议四个字,初九如遭重击,譬如一痕星火,落在干柴上,瞬间呈燎原之势。他气得瑟瑟发抖,冷声道:“容后再议?好一个容后再议!你还有没有心?我怎么就中意你这么一个人?倘若是你的父王母后,抑或是典君和蔻香,他们出了事,你还能在此安安稳稳地等消息?你能么?若我不去陵海,守在这儿,岂不是一个没有心的!”
長君面容阴狠,似在压抑什么,须臾后,蓦然出手将初九推进卧房里,将他禁锢在金榻上。
见長君动怒,饶是锋刃和曲觞,也不敢再跟过来劝说了。
初九被自己的心上人如此对待,忽感到心如死灰,喉咙里一阵苦涩蜿蜒开来,流窜到四肢百骸,肌骨心扉。他像竭泽之鱼一般拼命挣扎起来,甚至一个不慎,后脑撞到了矮几上。摆在中央的琉璃花樽滚落而下,碎在地上,发出尖锐至极的一声。
“初九!你怎么样?!疼不疼?”方才眉间还藏着阴鸷的長君登时惊慌起来,欲伸手抚他撞到的后脑,心里觉得一阵痛楚。看着所爱之人受伤,如何能无动于衷。
偏偏長君那边一松懈,初九便挣扎开来,他没命地往地上走去,因为后脑的钝痛,轻易还走不稳,蓦然间整个人摔在碎琉璃片上,雪白的肌肤上出现几痕血污。
長君觉得一切都失控的,忙吼道:“传太医!快!曲觞你在哪儿?!”
初九忍着痛楚,试图直起身子。長君又心疼地来扶他,触指在爱人身上,只见初九浑身颤抖,遍体鳞伤。
長君也不顾他的心意,伸手将人打横抱起来,送到另一间寝房中。
“你怎么样?哪里疼?撞得厉害吗?”
“别动!千万莫动,你身上还有琉璃……让太医来看!初九!”
“若是疼,定要与我说!”
闹到这颠三倒四的地步,初九心里又是急,又是苦,又是悲,又是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二人都是世家公子,体体面面的人,自小到大不曾与谁闹到这种地步。待两个人都冷静了些,面面相觑,皆是无所适从。缘何就与爱人到了这等地步?
狮族的太医到南帷殿时,只见这柔软的坤泽伤到这个地步,不由吓得魂飞魄散。坤泽比中庸和乾元都柔软百倍,偶有擦伤,更不易痊愈。何况这尊贵的少主夫人伤到这等地步。
太医们一个取出伤药,另一个唤小厮捧来清水,作清洗伤口之用。長君在旁心疼地踱步,看一眼伤口都不舍得。
为避嫌,太医唤药侍为自己遮住双目,方展开初九的衣襟,为他侍弄起伤口。
長君急道:“他如何了?你们说话啊!方才后脑还撞了一下,那一下子不轻的。你们快些看看,莫耽误了!初九,你感觉如何?”
初九一言不发,只死死咬住唇齿,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泪意,泫然欲泣,偏偏又不甘心落泪。
太医道:“夫人这伤有三处,其余两处还好,只是这腿上的格外深,须得静养,否则是要留疤的。臣开上几副汤药,再开上几瓶伤药,外养内服,想来有效。”
長君还是执着地握着他的手,只怕初九又要走。还急促唤道:“那后脑呢?”
太医还未来得及查看后脑的伤势,初九冷声道:“你放开我。我要去陵海。”
“去陵海……”長君着急地不知该怎么哄他,“你先把药上好,往后我陪你去——”
初九一开口,眼泪便簌簌落下来了:“放开……”
寅时,映雪穿着一袭素白广袖流云长裙,整个人犹如花木般静寂,枯坐在安意殿的正殿。
亲不为亲,疏不为疏。爱不是爱,恨不是恨。
翠烬小心翼翼地端过来一盏茶,低声道:“少主一日不曾用膳了,这、好歹喝一口茶。”
映雪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翠烬又低声道:“少主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映雪仿佛是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摇头。怎么也不肯动那一盏香茶。
半个时辰后,有几个叙元的旧部下踏入安意殿,他们跪在映雪身前,呼声中气十足,此起彼伏。“少主,请少主为老龙王洗雪前仇!老龙王不能白白死去啊!”“请少主夺位,将陵海的江山夺回来!”“少主千万得振作——”
映雪闭上眼睛,仿佛不愿面对这尘世间的一切:“你们走罢。”
“少主!少主——”
“少主三思啊!”
“少主这是不要陵海的江山了么!”
“少主身为乾元,天生是人中龙凤,何不夺回江山!能为老龙王复仇的,唯有少主了!”
一个个旧部下慷慨激昂,说至动情处,肩头都在动容地颤抖。
映雪起身,眼中是对这荒唐人间的迷惑不解。翠烬连忙扶住映雪,映雪却推开了她。
那些旧部下原本跟随老龙王,鞍前马后,前途无量。奈何当年陵海易主,他们被新龙王叙善打发到见不得人处当差,手中的实权也一一交卸。如今弑兄公案真相大白,旧部下们如何肯就此埋没,便纠集在一起,来投奔映雪,只盼着映雪夺回旧日江山,他们依旧做陵海的肱骨之臣。
奈何这少主,已是槁木枯灰之人。
映雪笑起来。
夺王位?我都已经快要失心而疯,还夺什么王位。便是夺了王位,也医不好我。什么都医不好我。
她疲倦道:“走。都走。”
“少主!”
“都走。”
到底是贴身服侍的翠烬和青缗知晓少主的心情,她们低声道:“少主今日身子不爽,诸位大人请回罢。”
眼看着唯一青云直上的机会烟消云散,旧部下们依依不舍地走出去,还时不时回望几眼,只盼着少主能回心转意。
然而映雪继续枯坐在绣椅上,纹丝不动。
多年前的回忆,悄然浮上心头。
“族姐,来,吃西瓜。”
“族姐,我今晚要跟你睡。我,我不能一个人睡!”
“族姐,回去以后,你再穿上那一身紫的绫纱裙子,给我画上一画。你穿那个裙子,最有风韵了!”
“映雪,这文书看似简单,实则大有文章。来,父王教你……”
“映雪,怎么,头发不曾绑好?父王试一试。”
“映雪……”
忙乱了一个时辰,狮族的太医方为初九包扎妥帖身子。退下之前,为首的太医低声道:“夫人这伤口,还须静养。最好莫要下床。”
他身为坤泽,那雪白肌肤又像绫绸一样精致难得,哪怕是太医们,偶然瞥见一眼,都觉得心中震动。自然处处留心,唯恐这夫人身上留下疤痕。
長君坐在榻旁,望着受伤又神情萎靡的初九,心中自是无比疼惜。又回忆起往日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更觉得肝肠寸断。
他低声宽慰道:“怎么样?还疼不疼?”
初九却看也不看他,只启唇道:“不如,我们和离。”
“和离”二字入耳,長君觉得惊慌失措,初九怎么可以说和离。惊慌之后,便是苦楚。
長君此人从来不肯在这种情况下示弱:“不可能。我绝不可能答应和离之事。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走向何处?嗯?”
初九微微阖上眼眸,身心俱疲,已不愿多言。
長君伸出手,想要抚一抚他的面颊,却被初九下意识躲开了。
几经凌乱,長君逐渐地不敢再轻易违拗初九的意愿。唯恐他再如方才般受伤,吓得自己心疼。眼前的坤泽,明明身体那般柔软脆弱,奈何心性如此执着倔强。
“今日的事,原是我错了。”長君低声哄着,“我不该强迫你。初九,初九千万不能不要我。倘若初九不要我,我该怎么办呢?就算是初九不要我,我也断断不会不要初九。”
初九却又重复了一回:“和离罢。”
長君眉头蹙起来,声音揉进去几分怒意:“我绝不与你和离。你莫想离了我这南帷殿!”
初九也不说什么,挣扎着起身,想要去陵海。
“你莫再闹了!”長君将他拦回榻上。未回正想过来伺候初九,为他将衾被盖好。谁料長君随手替他盖了,“太医要你卧床静养。乖。”
“我怎么是在闹。”初九抬眼望着床帏旁挂的碧玺流苏,口吻里是三分茫然,七分无奈,“你觉得我在闹?我父王在陵海都要……还有我族姐,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你能明白吗?现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父王身入是非,族姐心如死灰,我呢?我却躺在你的南帷殿里。”
“可你身上有伤。”
“有伤又如何?你是怕我留下伤疤?是这皮囊重要,还是我的父王族姐重要?”
“你误会我了!我何曾是怕你留下伤疤?”長君不容拒绝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随后换了种口吻,“我是担心你,你明白吗?”
许久许久,初九都一言不发。
長君道:“你还疼不疼?告诉我。”
初九答非所问道:“若是你学不会尊重我,那你我之间的结局,只有和离。迟早而已。”
長君万万不曾想到,如此柔软的初九,本性执着。
他说,若是学不会尊重,结局只余和离。
若要与初九和离,毋宁说是活活要了長君的性命。他是怎么也不肯放过初九的。
细细想来,也确是自己的错多一些。自从成婚之后,一味要初九顺着自己,逢迎自己。甚少去想初九的心情,甚至要初九不去看亲近的家人,只是惧怕他遭受危险。
可莫说是坤泽,便是他長君与中庸结契,那中庸也是要以自己为天的。
初九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