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仿佛寒夜里的一盏明灯,倏地照亮了萧乾纷乱的思绪。
“你的意思是若想查明张阿宝是不是真凶,便先从他身边的人查起?”
“是,他可有父母兄弟?”秦霜沉思半晌,又轻声问道。
“山寨里的兄弟,大多都无父无母,若是父母健在,我不会收容。”萧乾转过身,又坐回到椅子里,望着秦霜清冷的身影,有点失神。
“父母健在便不收容,这是什么道理?”秦霜回过头看他,疑惑的问道。
萧乾用手托着下颌,深邃的视线在他身上慢慢游弋,看着秦霜不解的眼神,他忽然又有些别扭地移开眼:“虽然在爷眼里,占山为王,当了土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在寻常百姓人家,落草为寇便等同于和朝廷对抗,是要上报给祖宗的大事,若真的打起仗来,搞不好就会丧命”
“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自是无所畏惧,可父母尚在人世的,总会为儿女担心所以,山寨从不收有爹娘的人。”
听了这回答,凝视着萧乾流露出一丝寂寥的眼神,秦霜的心口又钻上了那种熟悉的疼痛。
他默不作声,走到萧乾身边,第一次主动地伸出手,拿起毛笔尖轻碰男人的脸庞,才淡声道:“你哪里是一个人?”
用毛笔尖扫过萧乾冷峻的眉峰,秦霜脸色微红的抿起了唇角。
萧乾被他扰得脸痒,心更痒,趁秦霜不备,陡然抓住他的手,反问:“我无父无母,怎么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还有山寨的兄弟、有宋祭酒、戚默庵、有萧二还有”话说到这里,秦霜止住了声音,想要抽回被萧乾紧握的手。
“你放手。”他咬紧牙关,低斥道。
“还有什么?”萧乾幽深的双目发亮,直愣愣地看着他,哑声追问道。
“没、没有了。”秦霜躲避着他的眼神,慌乱的回应道。
“不成,你今日不说清楚,爷是不会放手的。”他越想挣脱,越想逃开,萧乾就抓的越紧,还得寸进尺地揽住了他的腰。
“你你无耻。”感受到他蛮横的动作,秦霜绷紧了身体,面色艳红如血,连脖颈都染上了羞恼的红晕。
“秦霜。”萧乾突然很认真地望着他,用有力的手掌托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告诉我,还有什么?”
细腻的缠绵,令秦霜怔怔的停下了挣扎,一动不动地直视着萧乾的脸庞。
男人黝黑深邃的瞳孔中,好像凝聚着汹涌的暗流,让人稍稍一不留神,便会陷入他设好的陷阱里。
“你还有我。”秦霜张了张口,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心底的答案。
待回过神来,就看见萧乾的唇角上扬,分明是窃喜又不愿表露的样子。
“终于说出来了。”男人眯起双目,用手指慢慢的摩挲着他的手心。
“你!你说着正事,你又胡闹。”秦霜懊恼的从他怀里退出去,胡乱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用一种“说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你逼我的!”的眼神瞪着萧乾。
他那双丹凤眼本就长得清傲迤逦,这样怒瞪着人,眼中含着湿漉漉的光,煞是好看。
萧乾又托住下颌,欣赏起他的各种姿态,点了点头道:“好,说正事,张阿宝的事,如果是你,该怎么解决?爷洗耳恭听。”
“放他走。”秦霜理顺衣摆,也在桌边坐了下来,气定神闲的回答道。
要不是他一脸未消退的红晕,当真瞧不出来他刚被萧乾“戏弄”过。
“放他走?”萧乾紧盯着他薄红的双唇,皱起眉头:“这是什么计策?”
“找一个张阿宝最信任的人,先放他离开山寨,再派几个人暗中跟着他,看看他离开山寨后会做些什么,又会去找哪些人,这样一来,便能找到些线索。”
秦霜拿起桌上那个被烤干的“冤”字,轻声道:“虽说他无父无母,可死里逃生后,他最想见的人,必定是他最牵挂的人。”
“为了这个人,他才不惜铤而走险,做出了偷盗之事。”
说完这番话,他将那张宣纸折叠起来,仔细的放进了书盒里。
听了他的话,萧乾沉思半晌,又问:“若张阿宝并非真凶,又如何?”
“要是他并非真凶,放他离开山寨,既可保住他一条性命,让他心存感激,又不会伤害了你和兄弟们的情义,俗话说的好,来日方长,留这么一条后路,兴许在关键时刻,能救人一命。”
秦霜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这时的他,不像是一个被困在山寨的阶下囚,而是真真正正,能够运筹帷幄,云淡风轻便能掌控生杀大权的摄政王。
萧乾深深的注视着他,对他的一番分析感到诧异,更多的则是忌惮。
秦霜并不是他想象中对萧治逆来顺受的那个傀儡王爷,单凭这等缜密的心思,还有宽阔的胸怀,便能看出此人的智谋不亚于七窍玲珑的宋祭酒。
这样的人,只要稍动手腕,想权倾朝野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为什么,他要对昏庸无道的萧治言听计从,为他铲除皇权路上的种种阻碍?
难道说,秦霜对萧治的感情,已经深到情愿放弃自我,宁愿遭万人唾骂,也要当那个暴戾冷血的摄政王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萧乾把手死死掐进掌心。
他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察觉到他阴沉的目光,秦霜放下茶盏,咬住双唇,红着脸低下了头。
“没什么。”萧乾冷冷地移开双眼,扬声叫来了贺彰。
听着他忽然冷淡下来的声线,秦霜暗自捏住了衣袖,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句触碰到了萧乾的逆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萧爷,您叫我。”听到萧乾的喊声,贺彰连忙走进内室,低着头等候他的差遣。
“在外面偷听了很久吧?”见他走进来,萧乾连眼皮都没抬,沉声问道。
“萧爷息怒——!”贺彰面色微变,立刻跪下来求饶。
他实在是担心小弟张阿宝,就猫在门外想听听萧乾会怎么处置他,却忘了这位爷内力深厚,耳力更无人能及,这不,还没听出个名堂,就被抓了个现形。
“罢了,你为兄弟担忧,爷没什么好怒的。”
萧乾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之后又吩咐道:“今天夜里,你带些跑路的干粮和盘缠,到柴房里放了张阿宝,让他下山,其他的事,爷自有安排。”
“放、放了?”贺彰瞪着一双虎目,神态十分惊讶。
“告诉他,替他求情的恩人是摄政王。”萧乾神色淡淡的回应一声,站起身披上了玄色大氅。
“摄政王?”不明缘由的贺彰更懵了,抬头看了眼面色发白的秦霜。
“爷还有公事在身,不能久留,先回忠义殿了。”萧乾心情不好,显然不想再多说,这话表面像是说给贺彰,其实是让坐在一旁的秦霜听。
“是、是!全听爷的吩咐!”贺彰磕了个响头,准备送他出去。
“等等!”正当萧乾要走时,身后突然有道力量拉住了他的衣摆。
“还有什么事?”萧乾回过身,看见秦霜用手指揪住自己的氅衣,他冷峻的脸上掠过几分烦躁和厌倦。
“没什么只是你的氅衣下面破了道口子。”秦霜心思敏感,怎能看不出他眼中的厌烦之色,便飞快地收回手,声音有些干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萧乾闻声后看向自己的衣摆边缘,那里果真如秦霜所说,破了一道裂口。
想到许是萧二调皮时咬的,他心情烦闷,也没有在意,便直接把氅衣脱了下来,撂给了跪着的贺彰:“拿去扔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