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彰呆呆地站在原地,也没有要反抗的意思,甚至对兄弟们主动伸出了手,那颓丧的样子,活像即将上刑场的犯人。
“对不住了,贺大哥。”路小骞一脸歉意地瞧着黑脸大汉,正当他要把绳索套在对方手腕上时,有人却挡在了他面前。
“住手。”
秦霜定定地站在路小骞身前,无需任何动作,只要被他那双清冽的丹凤眼一望,便会从心底生出胆颤的敬意和寒凉。
“王、王爷”路小骞的手缩了一下,转头求救般地看向萧乾,不知道这人是该绑,还是不该。
“动作快点,爷没有多少耐性。”萧乾的语气更冷了。
这话明面是在命令路小骞,其实是在戳秦霜的心。
“可可是王爷,得罪了!”被夹在中间的路小骞左右为难,只能闭了闭眼,硬着头皮上。
“本王说不许绑。”秦霜提高了嗓音,明艳的凤目始终在萧乾身上。
“这这、贺大哥,你、你还是自己来吧!”
感受到头顶笼罩的阴霾,路小骞心一横,只能把铁链子塞到了贺彰怀里,十分犹豫的催促道。
看见他慌乱又无奈的举动,贺彰心下了然,再看周围兄弟们灰暗的目光,他也不愿过多解释,只低声道:“王爷,夜闯军者库本就是寨中大忌,您不必因小的一时犯错,与萧爷生了间隙小人这便去领罚了!”
说完,他飞快的给自己拷上铁链子,准备跟随路小骞去受罚。
眼看人要被带走受酷刑,秦霜无法再忍耐下去,立即挺身拦住了他们。
“萧乾,你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身为寨主,你便是这样草率的处事么?”
他身穿柔白色的披风,身形如翠竹般挺拔,看似处变不惊,温润端庄,一双明锐的凤眸却氤氲着凛冽的气势,有种震慑人心的怒艳美态。
秦霜为贺彰辩白,原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在萧乾看来,他就是赤裸裸的偏袒。
这两声质问,更是触及了萧乾最恼火的地方。
“贺彰深夜擅闯军者库这等军机重地,理应当即处死,爷肯留他一条性命,已经念及了往日的兄弟情意。”
男人停顿半晌,又眯起锐利的双目,沉声道:“渡关山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秦霜,记住你的身份。”
原本只是就事论事的争吵,可这“身份”二字,令秦霜一下子红了眼眶,整颗心也像被人抓了起来,血淋淋的。
似乎从出生起,他便一直被禁锢在身份的枷锁之中。
父亲告诉他,要记住你的身份,你生在秦府,就要永远效忠萧家皇室,你是一个奴才,一个供主子们差遣的工具,不准反抗,不能反抗!
他听了,却因此换来了萧治长达十多年的折磨和凌辱。
后来在朝堂上,文武百官敬他、怕他,从不敢主动接近他,他们表面上对自己的残暴手段赞赏有佳,说尊贵无双的摄政王真是好手段,只有一切从严,手腕雷厉风行,才能让家国长治久安。
可背地里呢,人人都笑他的身份,说他不过是一个残酷不仁的暴君,为皇帝暖床的贱人身份,多么可笑的一个词。
自从流落到渡关山,被萧乾一点点撬开了心房,他孤冷已久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秦霜本以为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不必在意自己是什么身份,他不是奴才、不是工具,更不是世人谣传的冷血王爷。
在萧乾的身边,秦霜只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可现在,男人却用厌弃的神情看着他,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懂的,他和萧乾之间隔了层看不了的纱,随着相处时日渐长,他发现自己对男人的了解少之又少,可他的心绪,已经会随着对方忽冷忽热的态度开始变化他动心了,是那个先动心的人。
秦霜不是不明白,正因为活的太通透,他才会更加痛苦。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贺彰带下去。”
“好好啊。”萧乾一声声冷漠的命令,拉回了秦霜的思绪,他轻轻抬起凤眸,脸色虽苍白如雪,眼中却固执又冷傲:“本王也是擅闯军者库的人,若你执意对贺彰严刑拷打,那么就把本王也一并带走吧。”
说了这种怄气倔强的话,他的声线已有几分哽咽,清绝的眼睑染上了薄红,委屈中带怨,恨里揉着痴,让人看的心惊胆战。
“秦霜,你别以为我不敢!”萧乾也是被他气疯了,伤人的话,再一次伴随恼怒脱口而出。
听闻他们两位的对话,周边的兄弟们都倒吸一口凉气,连路小骞都急得直跺脚,心说摄政王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萧爷也是的,本来就是普通的吵架,吵上两三句就完事儿了,怎么还话赶话的,越说越离谱了?
真要把王爷拖出去施以严刑,有个三长两短的,还不是得您来心疼吗?
可是如
今这冰火两重天(屋里是火,外面是雪,倒真应景)的情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面儿嘀咕。
“你们都听见了,摄政王已经交代了自己擅闯军者库的事实,把人带进柴房,严刑审问。”
深吸一口气后,萧乾负着手下令,语调十足的平寂和冷。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两只手的手指却绞在了一起。
“萧爷!”路小骞等人惊诧的抬起头。
“不可以!萧爷,都是俺一人的错,您不能怪王爷,王爷是为了”
“贺彰你闭嘴。”
见秦霜要受酷刑,贺彰连忙跳出来,想要说明事情的真相,可性子矜冷的秦霜却制止了他的话。
“王爷,俺就不明白了!您为啥不跟萧爷说清楚啊!这大冷天儿的,您冒着风雪来军者库,只不过是为了给”
“本王让你住口。”秦霜的眼底已扬出了缕缕厉色。
“为了什么?”萧乾从贺彰的话里觉出了不对劲,立即用疑虑的眼神盯着秦霜。
“你要抓就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秦霜红了脸,紧咬下唇,厉声呵道。
他这副反常的样子,让怒火中的萧乾冷静了不少。
“究竟是什么?”他扫过贺彰憋红的脸,又冷声道:“你不说可以,就让贺彰在此地受刑,当着众人的面,直到你肯说为止。”
“来人!”
“萧乾你个混账!”
萧乾正欲叫人搬来椅子,亲眼看着贺彰受刑,秦霜却哑着嗓音,又气又怨的骂了他一句。
紧接着,他便看到头顶飞过了什么东西,带着娇横的力道砸在了他脸上。
“这是这不是爷扔的氅衣?”萧乾接住秦霜扔来的东西,定眼一看,竟是自己气恼下扔了的玄色氅衣。
“怎么会”他的神色有些惊讶,想到秦霜宁肯受辱、受委屈都不愿言明真相的样子,一颗冷硬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为了给你缝补衣裳,你这个混账。”秦霜咬紧牙关,喑哑的声调中,含了一丝温软的哭音。
萧乾愣愣的杵在原地,用余光瞧见桌上的针线后,他才恍然大悟,惊觉自己险些犯下大错。
一些事和谨小慎微的情意,分明就在眼前,却总有人被蒙住眼睛,看不清它。
“为什么”他不解攥紧那件氅衣,低下头仔细地看。
看到原本有窟窿眼的地方,被填补上了白色的云纹,萧乾心中一动,方才酸疼的火气,骤然转变成了怜惜。
秦霜顶着冷风寒雪,冒着被当做窃贼的风险,宁肯承受自己的怒火和误解,也要深夜前来军者库,就是为了给他缝衣?
萧乾心中既是窃喜,又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却忘记了一点,表面看上去越复杂的人,往往怀揣着一颗最纯洁柔软的心。
“你半夜擅闯军者库,为的就是缝、缝爷的衣裳?”
问话说到一半,萧乾错开了心虚的双目,轻咳两声,掩饰着心如鹿撞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