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包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穿到古代做总攻 > 48 城主府赴宴/杀手的身世之谜/下
城主府人多眼杂,直到晚膳开席,祁逍都没能找到与支离避开耳目单独说话的机会,只能姑且压下满心疑窦,先看看程渚打什么注意,再设法见招拆招。
祁逍原本以为,城主府设宴招待客人,应该是那种在宽敞大厅中,主人坐上首,底下两列小几排开,单人单桌的形式。
然而到了地方才发现,宴客的厅堂确实宽敞,但里面只有一张红木大圆桌,主人客人围坐一圈,同食一桌菜品,少了阶级分明的疏离,多了几分团圆意味。
程渚那句笑眯眯的“家宴”,不知不觉又开始在祁逍脑子里叮铃铃乱响。
支离没说什么,席上一共五张椅子,他随意选了个座位入座。祁逍当然坐他旁边,另一边是程渚,而支离另一边则是程小荻。最后留下的空位,想必就是城主夫人的了。
圆桌很大,座位排布也不紧密,祁逍说是坐在支离边上,实际两人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下一个自己。若想偷偷在桌下牵手,身子都得倾一些才行,不被发现才有鬼。
支离落座后就一直沉默,其实之前他话也不多,但那时候至少会通过身体接触向祁逍释放亲近的信号,现在两人突然拉开距离,男人心中便空荡荡没个着落。
祁逍扭头看支离,视线却被每个人身边都配备了的,一位帮忙布菜盛汤的美貌侍女阻隔了大半,只露出银发美人小半张侧脸,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晦暗难明,并没有在看自己。
男人挫败地收回了视线——他能感觉到支离心情不好,然而自己既不知道原因,又碍于程渚父子在场,没法做出任何安慰举措,这让祁公子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祁逍闲着没事,百无聊赖地左右打量,他的座位近窗,此时夜幕已至,本该漆黑一片的窗外,却意外地灯火辉煌。
窗外是城主府的后院,“燕城土皇帝”的府邸华美犹如宫殿,庭院也修得仿佛皇家园林一般,入夜之后各处都点上了灯,一眼望去火树银花,美得无比震撼。
而在重重树影之后,独居院落一隅,与那些琼灯璀璨的亭台楼阁隔离开来的,是一座远比其他建筑高得多的,灯火通明的高塔。
那是语惊塔。
祁逍没亲眼见过,但曾数次听支离提起这座塔,知道这是燕城最高的建筑,俯瞰全城的最佳去处,只不过位于城主府内,一般人并没有资格攀登。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语惊塔从造型上看是一座典型的佛塔,塔高十三层,在一众琼楼玉宇,奇树怪石中拔地而起,稍逊奢美,更显庄严。
对见惯了现代高楼大厦的祁逍来说,区区十三层实在不值一提,但放在这个时代,语惊塔的高度已经穷尽工匠技艺的极限,在人们眼里可谓是名副其实的“通天之塔”。
祁逍不明白程渚为什么要在府中建这样一座与其他建筑物格格不入的高塔,支离也不曾对他细说。或许家中有人礼佛,又或者用于祭祀,甚至单纯拿来藏书,藏宝,登高远眺……谁知道呢。
他无意深究,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与程渚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看出支离不想理人,便主动揽过社交的活计,省得气氛僵硬,大家都不自在。
支离不说话,但祁逍开口时他总会默默看过来一眼,偶尔与对方眼神相触,美人眼睫轻颤,又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撇开。
他属实不太愿意在程渚父子面前披露与祁逍的关系,只想赶紧应付过这顿饭,换来三个月的桥归桥路归路。感情是私人的事,他不认为有向不熟也不常来往的人交代的必要。
因为无论得到怎样的反馈,正面还是负面的,在支离看来都没有意义。再思及为此可能要多费的口舌,以及一系列后续连锁反应,简直更是平添麻烦,多此一举。
幸好祁逍理解他,落座之后并没有任何出格举动。更幸好程渚父子似乎都心大,完全没看出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
身段曼妙的侍女鱼贯而入,一道道卖相精美,香气扑鼻的菜品陆陆续续上了桌,打断了宴客厅内的暗潮汹涌。
有侍女过来耳语几句,程渚点点头,笑呵呵对祁逍和支离道:
“夫人在看高汤的火候,还要一会儿,让我们先开动。既是家宴,也不必守那些虚礼,诸位随意就好。”
说是这么说,祁逍却不可能真当这是场不需要守规矩的“家宴”。城主夫人不来,作为客人先动筷未免不礼貌,该说的客气话少不了:
“不如还是等一等程夫人?于您和少城主这是家宴,我与……支离首领却毕竟是客人……”
“祁公子太客气了,尝尝这个?夫人的拿手好菜,一般人可吃不到。”
程渚做表率先下了筷,然后指挥侍女为二人布菜,仿佛真当二人是自家小辈一般,读作试探写作明目张胆地跨越社交界限:
“家宴不分主客,我对祁公子一见如故,阿离亦与府上有缘,只是一起吃顿饭,就不用拿那些条条框框拘着自己了吧?”
有缘,缘从何处来?祁逍暗暗腹诽老狐狸打哑谜,
最关键的点半字没提。按理说自己与支离“第一次见面”,难道不该向自己这个客人介绍下支离与城主府的关系?
程渚父子对支离热络非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匪浅。但介绍时偏偏一句“止杀首领”就打发了,是生怕自己不生疑?
又或者说……对方就是有意不点明,用弯弯绕绕的话术和有悖常理的态度,故意引人浮想联翩?这对城主府有什么好处?
——或许是有的。话是对祁逍说的,支离便不好突兀开口提醒程渚注意分寸,撇开关系。银发美人只能绷着脸,眼不见心不烦。
而祁逍很快便知道了程渚口中的“有缘”,究竟是怎么个有缘法。
他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城主夫人——这位保养得宜,浑身金玉琳琅的妇人,长着一张跟支离五分相似的脸。
……
“放这边——哎哎小心烫啊……阿离你太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啊,这汤我煲了三个时辰,喝完了还能添……”
城主夫人一进门便直奔支离,边指挥侍女盛进瓷盅的汤品分发给众人,边上上下下将支离打量一番,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祁逍座位靠近支离,与城主夫人打了个照面,当下就觉得一道惊雷从脑子里劈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阴谋论轰了个粉碎,只剩下三观被重塑的震撼。
其实两人说像也不是很像,不谈年龄,城主夫人是女子,轮廓天然便柔美婉约些,而支离则更偏向男子的清俊,少了深闺娇养气,多了寒刃般的危险锋利。
但要说不像,是个不瞎的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二人同样是冷艳挂的大美人,特别是那双潋滟的凤眼,简直如出一辙,连微微上挑时撩人心弦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此外,程渚夫人与程小荻也是像的,但程小荻随爹的浓度太高,与娘亲的相似处便不是那么明显。以至于看得久了,甚至都觉出支离和程家父子有一丝丝相像来……
打住!祁逍悚然一惊,连忙将这个恐怖的念头赶出脑海。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他告诉自己,离宝的相貌分明与这父子俩南辕北辙,哪里像?不可能像!自己可不能被城主夫人这张脸误导了!
祁逍原本坚定的,对支离和程小荻并非亲兄弟的认知,在此刻摇摇欲坠。可支离若有亲人在世,何至于这些年在杀手组织吃尽苦楚,在遇到自己之前一直孑然一身?
他反复提醒自己五分相似说明不了什么,现代还常有素人撞脸明星的新闻呢,总不能大家都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祁逍知道,恐怕程渚一家之所以对支离另眼相待,就是因为这张脸。可程渚疼爱独子众所周知,没听说过对方还有别的儿子呀?
先前已经闹出过觉得少城主喜欢支离的乌龙,祁逍肯定不会再去脑补什么替身情缘,或者程渚就是喜欢这种长相的美人。一切线索指向明显无关桃色,就是血脉。
若支离只是城主夫人娘家那边的亲眷,程渚父子不至于爱屋及乌至此。但能同时与三人扯上关系的身份……再难以置信,祁逍也找不出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离奇,巧合,但不是不可能。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血脉相连”滤镜加持下,祁逍现在再观察支离与城主一家的相处,总觉得一切分明早有预兆,种种细枝末节里都藏着端倪。
程夫人长相清冷,华服在身贵气十足,气质却很亲切柔和,是温婉爱笑的典型慈母性格。从落座起,关切的叨念就没停过。
一会儿让程小荻慢点吃别噎着,一会儿让侍女给支离添菜盛汤,祁逍作为真正的客人更是被她重点关照,从身家背景聊到习惯喜好,盘子里的菜都快堆冒尖了。
望着那张与支离相似的脸,祁逍实在不忍敷衍,除了过于离奇的来历不方便讲,其他几乎有问必答,对满桌琳琅满目的菜式更是盛情难却。
而支离在面对程夫人时,先前不留情面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被唤作阿离也只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竟未直接反驳,而是疏离又客气地回应一声“程夫人”,委婉地划下边界。
“来阿离,你最爱吃的,我特意多炸了些,今天管够,省得小荻总与你抢。”
祁逍寻声望过去,只见侍女循程夫人指示在支离盘中放下的——是一只茄盒。男人眉头微皱,疑惑如潮水漫涨上来。
支离并不爱吃茄子。都一起吃过这么多顿饭了,祁逍对此心知肚明。但看程夫人面上情真意切的关心,显然也不是故意整人,她是真心觉得支离会喜欢。
原因并不难猜。支离不挑食,祁逍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就发现了,对方筷子下得很平均,这是在止杀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杀手不能被人看出喜好,否则就会成为弱点。
在行事一向恣意的祁逍看来,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连饭都不能痛快地吃,日子过得未免太累。因此他一直在想方设法,让支离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顺从内心的欲望。
在祁逍的努力下,两人私下相处时支离已经很少会掩饰喜恶,就用最真实最放松的状态,吃想吃的
,做想做的。但这种随意和自在显然不会拿到城主府的宴席上来。
祁逍差不多能想象出画面,最开始应该只是谁想让支离试试茄盒,而支离跟他们并不熟络,必然不会直言不喜欢,既然食物已经被夹进他的盘子,吃也就吃了。
而这大概是一个满意的信号,于是对方又去给他“添菜”,支离不得不再次照单全收,一来二去,落在程夫人眼中就是他真的很爱吃茄盒,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
就像现在,支离盯着碟子里金灿灿的炸物,没有辩驳程夫人的话。他微垂着眼睫,轻声道了句谢谢,然后面无表情夹起茄盒咬了一口,咀嚼后神色如常地咽了下去。
一只茄盒不大,三两口就下了肚。然后支离夹起了第二只。若非祁逍已经足够熟悉支离的微表情,知道他此刻其实很勉强,恐怕也会认为他是个顿顿无茄不欢的人。
祁逍忽然觉得心口发堵。他在心里问——搞清楚一个人到底喜欢吃什么,真的有这么难吗?
他跟支离才认识多久,他俩一起吃过的饭,论次数远没有支离在城主府吃过的多,但祁逍早已将支离的口味摸得七七八八,程渚一家却到现在都坚信支离爱吃茄子。
这其中固然有支离有意遮掩喜好的原因,但在祁逍看来不过是借口而已。一顿两顿被蒙在鼓里可以理解,三年四年呢?除了听对方自己说,想了解一个人的办法多得是。
支离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敞开心扉,毫不设防给他看透的,最开始他们一起吃饭,他夹什么对方就吃什么,评价都是尚可,还不是靠自己一点点观察琢磨?
又不是真的机器人,支离再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微末处也总会泄露情绪的端倪。只要有心,愿意去看去分辨,祁逍自认他家冰美人潜藏的真实心情是很好懂的。
说白了就是没走心嘛!祁逍对这一家人的印象刚刚有所改观,觉得他们人其实还不错,现在心头又蓦然生出几分埋怨——他就是这么偏心双标不讲道理。
如果说先前祁逍感受到的更多是程渚一家对支离单方面的亲热,后者自始至终表现得很抵触,那么现在,他反而觉得,分明是支离在对前者纵容。
对,纵容。祁逍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但偏偏就是能很贴切地形容支离自踏入城主府后,言行举止的微妙反常。
不想暴露口味,也可以只意思性地尝上几口,没必要全吃光。支离这是在给程夫人面子,因为她那句“特意”,不想让对方辛苦准备的心血白费,为此难堪和伤心。
正如同他明明可以用最粗暴有效的方法——把人揍一顿,让程小荻再也不敢纠缠,最终丢下的却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我不是你哥”,在对方眼巴巴的企盼下,继续着一个又一个令人厌烦的三月之约。
表面上他确实对程渚一家冷漠排斥,拒人千里,但实际上他也只是躲,周身环绕的是墙不是刺,回避却不曾伤人。
支离看似无情,实际是个只要给他一点点好,就能在他心底戳陷一片柔软的人。这份特殊的体贴润物细无声,被冰封的外壳锁住,若不细细品味,根本难以察觉。
可惜的是,支离无言的温柔,这一家人果真一点点都没有感受到。他们看不到支离冰冷表象下的纵容和迁就,口口声声关心他,却连对方真正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祁逍很不高兴。他最开始就觉得程渚一家居心叵测,后来因为血脉至亲的猜测,才试图说服自己他们或许是真的打心底关心支离,而非另有算计。
现在,因为一只小小的茄盒,这些热情,关爱,体贴的眼神和话语,落在祁逍眼中,似乎又变得不那么真切了,犹如一层斑斓甜蜜,却一下就能敲碎的糖衣。
支离的确不挑食,但能吃不代表喜欢吃,是人就会有口味的偏好,他老婆在外奔波好几天,回来了却连吃顿饭都不能安生,祁逍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做了一件非常冲动的事——伸出筷子把支离碟子里最后一个茄盒夹走了,在支离惊怔的目光中,笑得特别张扬:
“程夫人手艺真好,这茄盒一看就特别美味,我也想尝尝。首领大人不介意割爱吧?”
说完好像怕人抢一样,两口将茄盒吃干抹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太过自然,众人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半晌才后知后觉想起餐桌中央的茄盒分明还剩大半盘。
一桌人都安静了。目光在祁逍和支离中间来回逡巡,惊疑不定。
祁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肯定特别像在故意调戏支离,索性将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纨绔形象扮演到底,让人觉得他是对支离见色起意,免得程渚对自己越界的举动起疑心:
“果然美味,难怪首领大人吃得这么香。回去我让人学着做做,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支离首领来汀兰坊共进晚餐?”
支离措手不及,一时无言以对,顶着程渚一家的目光也没法说悄悄话,只能朝祁逍丢眼刀,无声谴责——你搞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低调保持距离?
祁逍仗着支离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关系,束手
束脚,故意朝他笑得暧昧,嚣张又隐秘地向心上人表达爱意。
支离现在的确治不了他,况且稍一想便能明白这人是在帮自己,就更没了责备的心思,最终只好面无表情扭回头去,保持高冷形象不予理睬,银发下的耳根却红了一片。
这边两人暗通款曲,是否有引起程渚夫妇的怀疑还不知道,至少年纪尚幼不懂情爱的程小荻毫无觉察,少年鼓起了脸颊,有些不满地指责祁逍:
“你想吃茄盒就吃,抢我哥盘里的做什么!这桌上明明还……”
“对了少城主。”
祁逍赶紧打断了程小荻。要是这小子“灵机一动”,再给支离夹上新的茄盒可就糟了,他还能把那一盘子都抢来不成?得快点起个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但一时半会祁逍也想不出能说什么,目光忽然瞥到窗外的语惊塔,鹤立鸡群的高塔在视野里格外醒目,男人脱口而出:
“那就是语惊塔?百尺高塔,手可摘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支离倏地看向祁逍,仿佛触及到某个开关,连程小荻也不说话了,还未从沉默中缓过来的气氛,此刻更加落针可闻。
祁逍不明所以,正寻思莫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碰到了某些禁忌,就听见程渚的声音,笑呵呵地不像有被冒犯生气:
“正是语惊塔。怎么,祁公子有兴趣?”
祁逍对那座塔确实有些好奇,因为支离说过喜欢在上面看月亮。既然话赶到此处,他便顺水推舟,将目光投向程渚:
“只是好奇,城主大人怎么会在府上建这样一座塔?与贵府的建筑风格差异实在太大了。”
程渚脸上浮现出一种祁逍看不懂的神色,似在悠远地追忆着什么。旁边的程夫人和程小荻也都沉默着。半晌,程渚终于开口:
“是用来为我儿祈福的……不,不是说小荻,其实我与夫人还有一个长子,这座塔,是为他建的。”
长子?!祁逍瞪大了眼,下意识将目光投向支离,难道离宝真的是……
祁逍的声音难以抑制地发颤,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得到什么结果:“那,那这个孩子现在……”
“他死了。”
身旁传来支离的声音,清冷如浮冰叩玉,淡漠的语气辨不出情绪。在祁逍的注视下,银发美人神情冷淡,仿佛自己不过是随口评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目前种种迹象,都在暗示,或者说明示祁逍,支离就是那个孩子。因此男人第一反应便是程渚等人一定会反驳,然而——
“是……”出乎意料地,程渚在沉默半晌后,竟然认同了这个答案,眼底慢慢浮上悲戚与沉重,“他已经过世了。”
祁逍:“?!”
男人的目光游离于支离和程渚之间,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层层抽丝后以为终于要剥开真相,茧中却又是一团迷雾,将他从真相面前再次推远。
支离会这么说并不奇怪,他一直就不想和城主府扯上关系,但奇怪的是程渚也这样讲,老一辈对生死多有忌讳,就算想暂时顺着支离,也断不会允许对方如此口无遮拦。
除非,程渚为之祈福的长子果真另有其人?那支离又是什么身份,相貌为什么会与程夫人肖似?
可惜涉及生死,继续追问未免太不礼貌了,祁逍只能将一肚子疑惑先收起来,想着等回去问支离。他向程渚开口道歉:
“抱歉……是我唐突了。”
“无妨。”谁料祁逍都已经有结束话题的意思了,程渚却主动将答案送到了他面前,“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罢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程渚看了一眼支离,银发美人抿着唇冷眼旁观,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左右那算不上秘密,知道的人也不缺祁公子一个。程渚叹了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
程渚与程夫人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府上虽也有些暖床的女奴,却并不影响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二十年前,夫妇俩成婚不久后便喜得麟儿,是个双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夫人产子,城主府兵荒马乱,当一切尘埃落定,夫妻二人等来的却是孩子失踪的消息。
年轻时的程渚在掌权过程中,与人结了仇怨。城主府家大业大,护卫众多,仇家没法直接动他们夫妇,于是买通了程渚从府外找来的稳婆,策划了这场报复。
程夫人生产时全府都焦头烂额忙忙碌碌,铁板一块的防卫出现裂缝,是最好的时机。一只小小的襁褓竟真的瞒天过海,被仇家的人得了手。
程渚勃然大怒,程夫人悲痛欲绝。当即让人倾巢出动,全力追查下,很快便查清了来龙去脉,找到了幕后黑手。
但这“很快”也已经是几天后了。那稳婆被寻到时,孩子已不在她身边,对方招认孩子早就被她丢弃,让豺狼叼去了。
诚然这孩子是双儿,但偏见是针对外人的,自己的亲骨肉哪能一样?就算是双儿,也是城主
府的大公子,怀胎时就被夫妻俩当成掌上明珠,谁能接受这一噩耗?
仇家付出了代价,孩子却回不来了。但程渚夫妇谁都不愿相信孩子已经死去,自我安慰也好,当个念想也好,仍派人继续暗中寻找失踪婴孩的下落。
语惊塔也正是在那时候开始建造的——建一座世上最高的塔,为他们不知身在何方的孩子,指引家的方向。
皇天不负有心人,六年后,也就是距今十四年前,人终于被找到了。
“找到了?!”
这个结果让祁逍无比惊讶,没忍住打断了程渚的叙述。照程小荻的说法,支离与他相遇是四年前,那十四年前寻到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祁逍犹疑着问:“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你们要如何肯定,那个孩子就是……”
回答他的是程夫人,再次提起当年的往事,妇人眼眶泛红,难掩悲痛:
“孩子出生时,我是看过一眼的,谁料那一眼会是……我看到他身上有胎记,在锁骨有一处不规则的印记,我一直记得……”
程夫人记下的胎记,成为了往后寻找孩子的唯一线索。她确信自己事后画下来的图案没有错,那痕迹不规则,不仔细看或许会被认成锁骨处附着的一团污渍,但正因为不规则所以独特,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
六年后,派出去的人在燕城的一个流浪乞儿身上,发现了相同的印记,急急忙忙跑回来报告。程渚跟夫人确认过胎记形状无误后,赶紧跟着属下去寻人。
然而就是回去找主家确认的一会儿功夫,一行人再来到小乞儿惯常的活动地点,人却不见了。一个乞丐的存在被抹去太过容易,仿佛他从来没在世上出现过。
再找人打听,又是几天过去。原来是其他几个大乞丐为了几个馒头,将无人庇护的小乞丐卖到了人贩子手里。
等寻到人贩子,他们又晚了一步,孩子已经被别人带走。再深一步逼供,得知那孩子“犯了错”——或许是逃跑,被扔进了毒物遍布的山谷,早已尸骨无存。
阴差阳错,大起大落。苦寻多年,几度接近终点,到头来却仍是空欢喜一场。
“什么!”祁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支离眸底也闪过微微的惊讶,因为这件事他也不知道,“——汀兰坊?”
当年的人贩子不是别人,正是汀兰坊最初的主人,十几年前燕城最负盛名的才子和乐姬,兰廷风和汀月夫妇。
那时的汀兰坊并不是青楼,但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披着层风雅乐坊的外皮,实际做的却是地下黑市的勾当,也不止幼童,只要钱到位,他们什么货都能给客人弄来。
直到踢上程渚这块铁板,痛失爱子的程渚盛怒之下,随意捏了个借口将汀兰夫妇抄家下狱,不久二人便受不住磋磨死在狱中,留下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独子兰芷。
不过稚子无辜,兰芷与他们丢失的孩子年纪相仿,又都是双儿,程夫人动了恻隐,念在为自己的孩子来生积攒福报的份上,劝动程渚留了对方一命,只贬为贱籍。
汀兰夫妇至死也没对那孩子的死讯改口,程渚不得不相信——毕竟拿命骗人实在是没有必要。从此汀兰坊从乐坊变成了青楼,程渚要兰芷当个娼妓,为父母的错误赎罪。
但兰芷运气实在是好,等他长大到了能接客的年纪,支离的出现已经冲淡了程渚的恨意,就当是为长子积德,放过了这个从始至终对父辈恩怨毫不知情的双儿。
以至于后来兰芷因他偶然过来听曲儿而受益,一直保留着完璧之身,程渚也无所谓。最后更是连人带坊当成顺水人情送给了祁逍,算是彻底给当年的一切做个了结。
随着时间的推移,程渚夫妇逐渐走出了丧子的悲痛,在查抄汀兰坊的几年后有了程小荻。但释然不代表遗忘,一直没有停止建造的语惊塔便是证明。
语惊塔建了十几年,直到程小荻能跑能跳,才终于竣工。在这座十三层的佛塔中,点燃着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灯火日夜不熄,为那个逝去的孩子祈福。
若是游魂,便指引归家之路;若已往生,便祈愿来世安乐无忧。
巧的是,这塔建完没两年,程小荻就外出遇险被人所救,而救他的人,长着一张与程夫人五分肖似的面孔。
夫妻俩都相信,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将当年那个逝去的孩子,以另一种方式送回了他们身边。
听完程渚的讲述,祁逍的目光怔怔落在支离的领口。那里捂得很严实,看不见锁骨,没办法确认上面是不是有一处形状不规则的胎记。
但也根本不需要确认。他们欢爱过多少次,支离身上的每一寸,祁逍都看过,抚过,吻过,或许比支离本人都更了解这具身体,哪里有胎记他怎么会注意不到?
支离的锁骨莹白如月,玉雪无暇,不算祁逍吮上去的吻痕,连个浅淡的印子也不曾有。不,别说锁骨,支离全身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胎记或者疤痕,仿佛一尊完美的新瓷。
伤疤会让人记住受伤时的疼痛,而万蛊坑走出来的人形兵器不会留
疤,因此不畏伤痛,利刃所指,至死方休。
胎记不会骗人,所以,支离确实不是当年那个失踪的孩子?祁逍脑子里一团浆糊,好不容易得出的推论再次被推翻,他彻底对程渚一家和支离的关系迷茫了。
祁逍看着支离,银发美人屈起食指指节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隐隐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之色。但总体神情堪称平静,仿佛听了个陌生人的故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不管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故事里的主角——那个命运坎坷的孩子,在听到自己的悲惨往事时,应该表现出的模样。
“……阿离和我们家有缘。”
程渚再一次提起了这句话。他看着支离,灯火下的美人生着一双与他爱妻相似的潋滟凤眼,他无论多少次见到,都会如四年前的初见那般,在胸腔里激起亲切的震颤。
他无数次想过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好端端在他膝下长大,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把他当做普通男孩抚养,给他锦衣玉食,让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活得恣意娇纵。
城主府家大业大,不需要拿儿子作为交易的礼物。双儿生来注定为奴,不配婚嫁,一城之主的公子却不必受这些束缚。
如果他将来喜欢女人,程渚会让他娶,如果也像大多数双儿一般对哪个男人心动,同样可以带回家来见见父母,要是对方愿意好好待他的话,程渚便让他堂堂正正地嫁。
想象恍惚与现实重叠,身旁的妻子,肖母的长子,肖父的幼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围成一桌,而桌上从此要添一双筷子——两个年轻人还觉得别人看不出来呢。
这是他幻想过太多次的阖家团圆,若没有当年的意外,这本该在某一天真正成为现实,而非如今日一般,对着两位留不住的客人,自欺欺人编织一场虚假的美梦。
但有胜过没有,能做梦,总好过直面现实的残酷。因此他感激支离的出现,坚信对方是上天听到了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的祈愿,为他们送来的弥补遗憾的礼物。
如果那个孩子没有死,现在应该和支离一般年纪,或许也是这般的相貌。程渚看着支离,目光里满是长辈的温和慈爱,又似乎在透过他,望着某个虚无的影子:
“阿离……你明白这种感觉吗?没有原因,就是觉得这个人亲切。这些年,我们是真心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的,想收你做义子也不图什么,只是想对你好……”
“……抱歉。”
程渚这番剖白可谓情真意切,十足真诚,支离却不为所动,面色依旧冷淡:
“多谢城主大人抬爱,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支离自小无父无母,习惯了孑然一身,不想被捆绑上所谓的亲缘。城主府的厚待,支离无福消受,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
记不清多少次听到相同的回答,程渚的情绪一时有些激动,下意识道:
“是习惯孑然一身,还是单单排斥我们?支离,你既然能接受祁公子,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支离猝然睁大了眼。
浓郁的墨紫在他眸底剧烈翻卷,难以置信与恍然大悟交织成一场滔天风暴,细看之下他捏紧的拳头正在桌下微微颤抖,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现出难掩的愤怒。
“你们知道了。”银发美人用的是肯定句,一字一字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来,“是您派了人——城主大人,您违背了诺言。”
……
支离终于明白,这回自踏入城主府,那股隐隐约约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他们一直都知道——或许不包括程小荻,但程渚和程夫人,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晓自己与祁逍的关系的。
枉他还试图遮掩,为此心烦意乱,殊不知对方心里早如明镜似的,不过是装作心大,默默看着他们表演。
这不能怪祁逍突然到来,也与两人情难自禁的放肆无关。很显然他们俩暴露得不是一天两天,就算今天祁逍不在场,这段对话同样会出现。
再说得明白一点,程渚在他身边插了人,或许自己的一举一动,对方都了如指掌——这违背了他们当初的约定,是程渚毁诺在先!
支离一直信守诺言,遵守着自己在城主府的书房里应下的每一句话,比如每次会谈结束后留下来吃饭,比如城主府不放止杀的眼——程小荻的信息因此被保密到今天。
就连程小荻的武学师傅,也是他手底下可以信任的人,所见所闻绝对不会有半点流到止杀的情报部那里去。
他也一直信任着程渚,默认了对方同样在遵守承诺,没有往他身边插眼,双方在合作之外,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这就是他的好盟友!口口声声对他别无所图的人!
支离向来提防一切,包括最得力的下属,因为付出的真心总会被命运打脸。可他却说服自己相信了这虽然不想认,但展现的善意不像是假象,大抵确实不会欺骗他的“家人”。
命运再一次给了他响亮的巴掌。他不知道那些眼睛在他身边埋了多久,除了和祁逍的事,还向程渚汇报过别的什么——他不敢
想!
祁逍的思维还停留在那句“你既然能接受祁公子”,没搞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就公开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亲密可以不用再遮掩,因此第一时间握住了支离的手。
触到的肌肤冰凉,并且在细微地颤抖。祁逍对支离的情绪非常敏感,对方之前只是不开心,此刻却明显真正动了怒,而作为爱人的本能反应,便是安抚。
男人的手指强硬地从美人紧闭的指缝里挤进去,一根又一跟,骨节被摩擦挤压得生痛,直到两人十指紧扣。四根手指被夹紧动弹不得,他只能用空闲的大拇指,慢慢摩挲美人的指侧。
渐渐地,对方紧绷的筋骨终于放松,手臂也不再发抖。支离放开了对男人手指的禁锢,又反手将男人的手掌握住。冰冷一片的心脏,重新开始了鲜活的跳动。
“很抱歉,阿离……”
支离扭过头,刚要对祁逍说什么,却被程渚的道歉打断。他只好又把脑袋转回去,冷冷地盯着对方,一副看你怎么解释的模样。
“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你先听我解释。”程渚的语气有些急,“你一个人在外面,吃穿都没个人照顾,夫人她总是担心……”
支离闭了闭眼:“所以你还是派了人。”
“是,不,不是。”程渚局促地搓了搓手,“就是让人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近况怎么样,这样我们也安心。绝对没有窥探止杀机密的意思,我发誓,我的人绝对没有碰过不该知道的东西!阿离你得相信!”
支离毫无感情地扯了下嘴角:“是不想窥探,还是你安插进来的‘眼睛’,到不了那么近的位置?”
“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真是……”程渚无奈道,“我承认是我有错在先,派人过去没先知会你一声,但我们也是出于关心,是好意……你要相信,我们绝对不会害你。”
“把人撤了。”
支离只说了这四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随后便不再开口,垂下眼帘,似疲惫至极。
“好好好……”
程渚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支离的不近人情很是烦恼,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阿离,消消气。”
见气氛急转直下,最终还是程夫人出来,温温柔柔地打圆场,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
“这次是我们做的不对,不会有下次了。我们也是没办法,谁让你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呢?我一直挂心你性子太冷,身旁没个亲近的人,不过今后有祁公子在,我们就放心多了。”
被点名的祁逍默默看了程夫人一眼,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程夫人言下之意是希望自己劝劝支离,但他不愿意。
不管对错是非,祁逍永远是站在支离这边的。他要做的只是陪伴,等待支离做出决定,而非替外人劝支离退让妥协。
座位之间间隔远,做什么都不方便,就连牵手也要稍稍倾一些身子,祁逍不好做更多的安慰举措,只能将支离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去多久,支离周身冷锐的棱角终于慢慢软化下来,怒意弥散,只剩下深深的疲倦。
“我没事。”
支离晃了晃手腕,示意祁逍放手,不要太担心他。他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毕竟曾有过期望,失望来临时就格外沉重。
祁逍松了手,干脆拽着椅子与支离坐近了些,把话说明白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做贼似地想办法和老婆贴贴。闲着没事,他又拉过支离的手,把玩美人的指节。
离得近了,牵手的姿势不再别扭,支离便索性由他去了,他习惯了祁逍对肢体接触的贪婪,手指被男人捏来捏去也不嫌烦。
“哥……”
程小荻弱弱地开口。刚才大人吵架,少年一直不敢吭声,他又不傻,活泼耍宝也得看场合。现在眼见双方似已休战,才敢小心翼翼地冒头,眼巴巴望着支离。
“少城主,你明明知道的。”支离的目光幽幽飘向窗外,视线尽头伫立着一座高塔,灯火长明,“我不是你哥。”
“你是!”程小荻急了,一嗓子刚喊出来,触及支离冷漠的眼神,声调又弱了下去,“做我哥哥不好吗?”
少年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似的,面向支离的神色充满了坚定,真诚,以及一丝丝的恳求:
“哥……支离哥,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要一个哥哥,然后你出现了,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是上天觉得你与我们家有缘。你为什么不能做我哥呢?多几个关心你的家人——这明明没有坏处的不是吗?”
支离没有回答,沉默就是他的答案。少年读懂了,幼小的肩膀塌下来,眸光渐渐黯淡。
程夫人于心不忍,将儿子拉回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如果说支离是冰,这位与他有着相似的冷艳长相的贵妇人便是柔和的水,举手投足仿佛都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们没有逼你,阿离,不愿便不愿吧。但想收你做义子这句话永远有效,如果你哪天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城主府就是你
的家。”
“谢谢。”支离说,“但应该不会有这一天了。”
“你这孩子……”程夫人笑了笑,话题忽然转向了祁逍,“不过还好,现在你身边有人了,我们也不用像之前一样处处挂念。”
出于礼貌,祁逍对上她的视线。只听程夫人道:
“说真的,你与祁公子……我们挺意外的,但也很高兴,总算有人能替我们陪你,照顾你。你也不要急着把我们推开,可以回去与祁公子商量商量,我想祁公子一定也希望多一些亲人关心你,对吧?”
“咳,程夫人,不好意思。”
祁逍不得不打断她,他可不要别人替自己表态。男人直视着妇人的眼睛,天然风流的桃花眼此刻却满是严肃认真:
“这件事支离有他自己的主张,他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我尊重并支持他的一切想法,他的立场就是我的立场。”
电光石火间,祁逍终于拨开了迷雾,看透了今日城主府这出戏幕背后的真相。从众人古怪的态度,引诱他好奇探究,到揭开过往的秘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如果以程渚夫妇早就知晓他与支离关系密切,却故作不知为前提,“他们图什么”这个祁逍从走进城主府大门时便开始困惑的问题,谜底现在昭然若揭。
最开始他们应该有过观望,看自己和支离的感情近到了什么程度,自己能对支离造成多大影响。而两人因为小别相逢的欢喜露出了太多破绽,无疑让对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逼宫”!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借祁逍的口,借祁逍在支离心里的分量,逼支离认下这个义子,认下与城主府的关系。
那些热情的唠叨,温暖的关心,或许的确是出自本心,不能说全是表演。但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比如说程渚对往事的爽快交代,就是故意的,是特地给他祁逍看的!
但凡祁逍没有偏心得那么彻底,只认人不认情理,就站在一个普通看客的角度,今天发生的事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呢?
慈爱,关切,一直在释放善意的程渚一家;冷酷,无情,自始至终拒人千里的支离。后者毫无疑问显得不通人情,不可理喻,只要是个有良心的,都会忍不住替前者说说话。
就算祁逍与支离更亲近,理应更倾向支离,但站在他的角度,成为城主府的义子也是百利无害的事情,本着为支离好,他也应该劝一劝支离——事情本应如此。
可惜他们看走了眼,祁逍是个纯粹的恋爱脑,老婆做什么都是对的,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偏帮表面上的“弱者”“正义”,只会偏心自己亲近的人。
所以不好意思,程渚夫妇只能失望了。
尽管这在他们眼里可能是“阳谋”,毕竟结果对支离没有坏处,那么为了达成目的动用一些小小的心机手段也无妨。但祁逍却连这一点点的亏都不愿让支离去吃。
“你……”
程夫人语塞,没想到祁逍这么直接,一下子将她的话完全堵死。她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继续好脾气地对支离说道:
“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但是阿离,两个人在一起,不能总让祁公子靠近和迁就你,凡事在做决定之前,也该听听对方的想法,体察他对你的用心。”
程夫人像一位普通的,向即将成家的儿子传授经验的慈爱母亲,语重心长:
“若总是闷着不沟通,感情如何长久维系?你这性子,我很担心……别嫌我唠叨,阿离,我们也是盼着你好,你得试着付出与回馈,否则一头热的关系,迟早会出现问题。”
她有些歉意地看向祁逍:
“让祁公子见笑了。阿离就是这个脾气,太固执,总将关心他的人推开,一个人扛下一切。但他其实很在乎你的。他这个性子……请你今后多担待一些,给他点时间好吗?”
“——不是这样的。”祁逍终于忍无可忍,有些话从与程小荻的对话后就藏在心里,此刻总算一吐为快,“程夫人,您不该这么说。”
祁逍原本不想掺和进他们的纠葛里,看起来支离自己完全能处理,他贸然插手没准反倒会添乱。因此一直安分守己地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吃瓜看戏。
但他此刻却实在忍不住了,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担待”——已经心有不满,在此前提下继续忍受,这才叫担待。无形中便贬低了支离,好像生怕祁逍看不上他一样。
程夫人凭什么觉得祁逍会舍得不满支离,责怪支离,离开支离呢?这是自己费劲辛苦才摘下的月亮,宝贝还来不及,凭什么在别人口中,自己爱他仿佛是种施舍一样呢?
“离宝——支离很好,他愿意选择我,我已经很高兴了。”祁逍将字句咬得用力,“他没什么需要我担待的,我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他不肯再担待我。”
祁逍越想越难受,看得出来程夫人是实打实盼他们长久的,话中道理的确是为他们着想,但这看似恳切的劝诫也反映出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看好他们的感情。
确切来说是不看好支离。其实不光是程夫人,连之前的程小荻,也一副紧张兮兮怕他不要支离的样子。虽然后者理解的是朋友间的相伴,但反正是这个意思。
显然在他们心里,支离冷酷孤僻的性子注定孤独,很难拥有知心的朋友或爱人。即使这个人出现了,他们也下意识默认是对方在“扶贫”,不相信支离能留住对方。
可他们明明是以支离“娘家人”的立场自居,本应该完完全全向着支离才对啊!
祁逍心中难掩失望,他似乎正在抹去城主府友善表面的糖霜,看清它真实的模样。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男人沉下脸色:
“您是用什么身份来说这番话的呢?我想,应该是作为支离的家人,对吗?那您便该担心我会不会亏待他,威胁我不许欺负他,而不是觉得我会受不了,反过来敲打他。”
祁逍当然没有找虐的癖好,上赶着想被人挑剔警告,他只是单纯为支离不平,心头堵了一口不吐不快的闷气。
护短是祁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祁逍记得当初四哥的爱人登门拜访,他和三哥抓着人家好一通威胁警告——可谁都知道以祁四那个兴风作浪的脾气,指不定谁祸害谁呢。
当初那个骄傲的男人为爱低下头颅的模样历历在目,祁逍当时不屑,等自己尝过心动,才明白对方一举一动里包含的爱重。
他所熟悉的圈子里,主奴多,爱侣少,祁逍也不清楚别的家庭对自家儿女的恋爱对象会是什么态度,他习惯了祁家人的护短,便想当然以为所有人都该如此。
祁公子也是被捧惯了的人,如果程渚一家当真对他百般挑剔,态度强硬地给支离撑腰,他也不见得会应。别说支离根本不认这些家人,就算认,怎么过日子也是他们自己的事,轮得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但承不承认对方的身份,要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这是另一码事。听的人可以左耳进右耳出,说的人该表明的态度却必须表明。
看似不讲道理的护短和撑腰背后,实际是对自家亲人的爱和重视。所爱之人有这样的家人,谁会不感动,不高兴?相比之下,对自己收到的挑剔警告完全可以理解宽容。
当年四哥的爱人如此,现在的祁逍也一样——如果程渚他们真的是这样的家长。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祁逍尽管是被维护的一方,内心却毫无喜悦,只替支离难受。而哪怕对方将支离夸得天花乱坠,用“推销”的方式来留住自己,他都不至于这么心堵。
没想到祁逍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桌人都愣了,程夫人回过神来,扑哧一笑:
“你这孩子,这么护短啊,那我们更不用怕你辜负他了。我们做长辈的,说话当然得公道,哪能光偏心阿离,不然岂不是对你不公平?若净拉偏架,以后谁还乐意听我讲话。”
她这番解释却并未得到祁逍的认可,男人黑眸凌厉,望过去竟有几分咄咄逼人:
“不,程夫人。人都有私心,没有谁能做到彻底的公平。只要在意对方,就会当局者迷。能一视同仁——是因为你本就是清醒的看客,根本不在关心则乱的迷局里。”
不等对方反应,祁逍又近乎尖锐地,直白地投下了另一枚炸弹——
“你们说要收支离为义子,是真的疼惜他,还是仅仅需要这样一个对象,来填补过去无法挽回的遗憾,慰藉你们心中对那个逝去的孩子的悔愧呢?”
祁逍想,支离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原来这才是他态度急转直下,一直不肯松口,不愿意接受程渚一家的好意的原因。
程渚夫妇表现出的慈爱亲和不能说是假的,或许他们也的确没有想通过支离图谋止杀的利益。但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城主府的亲近背后,当然也有自己的动机。
从一直没有停止建造,如今日夜不歇供奉明灯的语惊塔可以看出来,程渚夫妇从未放下过往事,从未忘记过当年因微末处的疏漏,致使最终与他们天人永隔的孩子。
若一切没有发生,今天的程渚或许未必会如此重视身为双儿的长子。但戛然而止的生命,却会在活着的人心里占据浓墨重彩的位置,无法修正的过往,将变成毕生的憾事。
留下的人会不断想象着一个又一个如果,如果防卫谨慎一点,如果寻人再快一步……后悔与愧疚与日俱增,最终成为解无可解的心魔与梦魇,将人缠绕囚困其中,痛不欲生。
像溺水的人会牢牢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他们也需要一个对象,将自己从对过往的悔恨中拉出来。比如说——找到一个替代品,弥补当年未能疼爱长子的遗憾。
只是这个对象恰好是支离罢了。程渚夫妇将过去未能给予长子的一切通通奉到支离面前,以此来自欺欺人,想象着往事没有发生,就仿佛那个离开的孩子回来了一样。
口口声声关心支离,疼爱支离……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出发点都从来不是为了支离,而是为了自己。
他们对支离做着原本应该对长子做的一切,这样就能催眠自己并不是不合格的父母,来消
除日日夜夜萦于心头的悔愧。
说白了,他们关心的不是支离这个人,而是心中那道由往事堆砌而成的影子。他们投射亲情的对象是他们想象中还活着的长子,而不是真实的,拥有自己特质的“支离”。
至于程小荻,虽然他的喜欢与亲近或许确实是对支离本人的,没有把支离当成别人,想要的就是支离当他哥哥。
但他同样是因为自己想要一个身手过人,符合他对武林大侠想象的,会给他带礼物,带他飞高高,给他讲画本故事的哥哥。他不会去想,支离想不想要他这样一个弟弟。
看似温情脉脉的一家人,实际各自有不同的私心,对支离的好,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和愿望,为了从支离身上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意识到。
他们的亲近,给到的实际上是自己心头幻想出来的形象,一个用来释放亲情的小辈,或是一个武林高手兄长。但他们却从未试着去了解,“支离”本身的灵魂是什么模样。
整整四年,一家三口,甚至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支离不喜欢吃茄子。因为他们压根没动过这份心思,去细枝末节里探索真实的支离的性格与喜好,他们自我感动地给出自己想给的,而支离真正需要什么并不重要。
他们只想着如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好父母或者好弟弟,并从中收获遗憾与心愿被填补的满足感,实现阖家欢乐的想象,却不曾发自内心关注过脱离开某个身份的幻影,真实存在的“支离”这个人本身。
也因此他们对支离的印象仍然停留在浅显的冰冷不近人情,明明只要走近,就能轻易察觉到冷漠外壳下的柔软内在,可他们没有,就这样草率地通过表象下了判决。
他们心中的支离甚至一直是“对他人的付出不会给予回报”的,一座捂不热的冰山……他们根本不知道支离的好,也从未体会到支离对他们特殊的,默默无言的温柔。
最可怕的是,这一切或许并非他们有意为之,可比起蓄意居心不良,非故意而是出自潜意识的忽视才更伤人。程夫人一直笃信自己疼爱支离,直到被祁逍一针见血地挑明。
人心是复杂的,连自己也能欺骗。那些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糖霜背后阴暗的真面,最终还是在字里行间露了端倪。
程夫人那番劝诫说得的确在理,如果是作为一位公允的长者,站在局外人的立场给予维系情感关系的建议,堪称无可挑剔。
但她压根不是无关的看客,分明天然地,本能地,说出口的话语会在情感上偏向“自家人”,放大自家的优势和对方的错处,就算理智压制,细节处的偏颇也是藏不住的。
越冷静越公正,恰恰就越说明她置身事外。正因她潜意识里并没有将支离真正当成自己的孩子,所以只浮于表面地模拟了一位慈爱的母亲该有的处事态度,却无意间置身第三方立场,缺少了以她的身份本应有的私心。
“祁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呢……”
程小荻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不知何时,桌边的侍女们全都悄无声息退到了角落,一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生怕听见什么骇人言语给自己招祸。
少年满脸空茫,欲哭不哭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沉默着的其他人,他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一顿饭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如此剑拔弩张。
可惜现在谁也没有闲心为他讲明状况了。程夫人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涂着艳色口脂的唇翕动几下,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慈父慈母的面具被祁逍残忍地挑开一道裂缝,逼迫他们直面自己的内心,认清过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冷漠的自我感动。
这场大梦持续的太久了,久到他们催眠了自己从未意识到凉薄的真相,因此在假象被强行戳破以后,不啻于一场三观的重塑,程夫人内心的崩溃不比任何人少。
原来,我根本不是真的关心阿离,甚至都没有上心去了解过他,我口口声声的疼爱与挂念,全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求一个亡羊补牢的心安……吗?
程夫人失神地盯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眼角渐渐沁出晶莹的泪花。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清醒地认识到,那个她当年盼星盼月期待来的孩子,自己已经永久地,彻底地失去了。
那张与自己相似又不相似的面孔,隔着三尺桌面,忽然显得熟悉又陌生。
前者是因为心口令人亲近的悸动感仍然存在,后者则是因她已经明明白白地觉察,那不再是一道用来寄托牵挂的缥缈的影子,而是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却也实际与自己应该并无纠葛的陌生青年。
这份四年前被上天送到他们身边,给予他们一场美梦的“礼物”,已经有了自己真正的归处。本就不属于城主府的,强留也无用——到了该体体面面告别的时候。
“对不起。”许是觉得没有指代的歉意太过笼统,程夫人又认真地将视线与支离相接,哽咽着重复,“对不起,阿离。”
“……”
支离抿着唇,心头五味杂陈,一时竟然
说不出一句本来该说的“没关系”。
这些复杂的心绪与程渚一家无关,全都来自祁逍。他怎么也没想到,祁逍会因为这样一点点微末的小事,在程渚一家面前大张旗鼓地为他出头。
确实是小事——毕竟程夫人的劝诫乍一听也没什么问题。支离早就习惯了他们对自己的不理解,事实上除了祁逍,无心无情确实就是支离遇到的每一个人对他的正常印象。
他心态平和地等待着饭局的结束,为这场短暂的相交画上句点,并在三个月后轮回重复相似的一切。未料祁逍会直接不讲武德地掀翻这个摊子,让一切再无法回旋。
支离因为愕然,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阻止,等祁逍把话说完,已经不能再佯装无事发生地将其翻篇。这很麻烦,但回过神来的支离,居然没有因此而感到丝毫不快。
来势迅猛到令人想逃的情感如烟花一般在心头炸开,胸腔骤然被饱胀的暖意挤满,心尖突突地发着烫,与做爱时浑身火热的快感并不一样,心跳轰鸣着仿佛要撞出胸膛。
支离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但不讨厌这种感觉。这股奇妙的热流包裹着他,让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宣泄——比如接吻。除此之外,他还有种一切终于了结的轻松之感。
“……乖宝?乖宝?”支离忽然发觉这好像不是幻听,祁逍真的在喊他,他转过头,对上男人亲昵的笑眼,“离宝贝儿,想什么呢?”
“没。”支离为自己的走神而歉疚,祁逍刚刚好像在问他话,但他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问你——”祁逍故意拖长了音,让后面的话显得暧昧而不怀好意,引人浮想联翩,又在支离浮现出羞恼神情时话锋一转,“吃饱了吗?”
“……”
支离无语,手已经落在了男人的大腿上,最终还是没忍心拧得下去,只拿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朝男人点了点头,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随后就见祁逍舒了口气,重新面向程渚夫妇,咄咄逼人的刺收敛了,又恢复成一开始有礼有节的贵公子样子:
“今日感谢款待,该说的话都说了,那就这样吧。支离今后有人疼有人爱,我们俩在一起会过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人来锦上添花,请你们今后不要再来打扰他了。”
其实祁逍还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们看不见支离在关系里的付出。说不教程小荻习武,又费心为他寻来可靠的师傅;不喜欢的食物,因为是程夫人特意准备的,所以捧场地全部吃完。
非要说的话,祁逍觉得在他们的感情里,支离才是包容忍让更多的那一个,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因为性瘾和变态的性癖,绝无可能遣散性奴为心上人守身的恋人。
他让无懈可击的人形兵器有了软肋。支离会默默为他扫清一切可能的威胁,会因他被自己的仇怨连累的误会自责不已;会努力克服寡言,学着在回信中向祁逍汇报点滴。
冷血无情,刀下亡魂无数的杀手,独独将自己全部的柔软,留给了所爱之人。
但祁逍又觉得,这些桩桩件件,其实没有说的必要了。有心的人自然有办法去了解,而若对方没那个心思,说再多也无用。
支离的好,有爱他的人知道就可以了。这些支离爱他的证据,每一件他都会妥帖珍藏,而城主府之于他们只是人生旅途的过客,没必要再多费口舌,徒增牵扯。
“还有一件事。”
支离忽然插话,眸光静静地看向程渚,银发美人抓住身旁男人的手,很刻意地举起来向对方一晃:
“城主大人,既然您早就知晓,那今天就正式向您过个明路——汀兰坊自被您送予他人的一刻起,就已经不姓程了。还有,止杀什么都不缺,东西也别再往坊里送了。”
这是在知会程渚,等他们从这扇门走出去,会将汀兰坊正式划归为止杀的地盘,光明正大地向其他人宣告,祁公子不再是城主府派系,而是他支离的人。
但又好似话中有话,说的是汀兰坊,却也像在说别的什么。
程渚在今晚的后半场里一直沉默,直到支离指名道姓跟他说话,总算没法再装哑巴。
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这位养尊处优红光满面,总是将笑容挂在脸上的中年人,看上去竟沧桑了不少,眼角疲惫地耷拉下来,嗓音中带着颓废的暗哑:
“好,好……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管不了你们了……”
身为男人的程渚不像程夫人那样感性,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被他很快再次藏好,支离和祁逍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中年人仿佛释然了一般轻声道:
“离首领,祁公子……祝安好。”
“谢了。也愿二老身体健康,少城主未来似锦。”祁逍飞快地接话,生怕慢一步再横生枝节,顺势拉着支离起身,潇洒地朝几人挥了挥手,“不用送了。”
说完,不再看一桌人各异的脸色,两人牵着手,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富丽的厅堂,一双人影渐行渐远,融进茫茫夜色里。
……
离开宴客厅后,两人却没急着出府,而是在摆脱了府中下人的视线之后,停在一处灯火透亮的回廊下。
远处,语惊塔高耸入云,是黑夜中最显眼的灯塔,指引迷途者归家的信标。
许是觉得方才屋内气氛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出来之后支离便把领口松了松,露出半片的锁骨光洁无暇,莹白如新雪。
“怎么了?”
见对方突然停步,祁逍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目光旋即被美人领口透出的春光吸引,眸色倏然暗了几分。
支离恍若未察,靠着廊柱,目光幽幽注视着远处的高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还想听故事吗?”
祁逍此刻状态放松,满脑子如何窃玉偷香,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
“我是说。”支离无奈地将视线转向他,细看眸底却跳跃着一团灼热的火,张牙舞爪地寻找宣泄的出口,“你说过想听我讲过去的故事,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灯火之下,银发美人素白的手指上移,轻点上雪白的锁骨,无意识地缓缓摩挲。
这是整个故事里,最荒诞也最戏剧的秘密。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这片无暇之地,数年前曾存在过一道横贯锁骨的狰狞伤疤,而在疮痕之下,有着一枚形状不规则的胎记。
程渚讲述的寻亲往事,的确感人肺腑,但这个故事在支离对往昔经历的认知与回忆中,却赫然有着截然不同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