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白日格外得短,好似一瞬之间就在指尖流逝了过去,回头望去只觉一片空白。
只是这样悠闲甚至有些颓靡的生活却都是萧衍和孟胄从前极难经历到的,因此也对此甘之如饴。
大雪一连下了三月,漫山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当初挂上的红绳也一直未有人去摘下,在一片洁白中难得地点缀了几缕嫣红。
孟胄最近也懈怠了些,直睡到太阳升起才去小院里练剑。三餐也大多都是烤肉、锅子这样暖和却高热量的食物,到了年节的时候身上也长了些肉,抱着不再硌手了。
新年向来是个团圆的节日。平日里外出奔波的弟子也都会回到山上,等待着庄主一年一次的夸赞与赏赐。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走近萧衍身边,用眼睛真切地看到那个传闻中已近似半神的圣人。
易许庄上上下下加起来有近千人,这几日回山的人多,山上都热闹了起来,切磋声与笑闹声不时地传上山顶。
除夕当夜,萧衍带着孟胄到半山坡上参加年宴。
不似中秋宴时的庄重,半山坡只是块宽阔的平地,四周开满了形态各异的小花,风吹过就能闻见沁人的花香味。
这里以地为席,以天为盖,石头作桌,枯草作垫。
萧衍和孟胄依旧是到得最早的。他们盘腿在地上坐了,掩在桌下的手偷偷交握在一起,像是还在暧昧期的一对恋人。
渐渐,庄里众人也都到了。
以东峰剑宗为先,各峰长老弟子都上前对着萧衍和孟胄磕头贺礼,以求来年的祝福和赏赐。
贺喜的人一波波得换着,直到只看到一点点光亮的新月沉到西边才终于贺完了新春。
酒是去年酿的梅花酒,在地下埋了一年,发酵得后劲十足。大家喝到现在都喝得有些醉了,空气中飘满了酒香味。
孟胄脸上也红了一片,带着傻笑眼泛朦胧地躺倒在萧衍肩上,呼出的气里也带着浓浓的酒味。只有萧衍因为喝的是茶,成了在座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人。
他把孟胄已经垂下的头扶了起来,在后者通红的耳根旁轻声道:“子月,抬头看”
孟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功能,但还是本能般抬起头,一双眼聚不齐焦距。
咻——
一束光点腾空升起,在空中绽开五彩的缤纷。接着,更多束烟花升起,把漆黑的夜幕照得如白日般灿烂,点点亮光投射在所有人的眼中。
有些年纪轻的弟子四处嘀咕道:
“好漂亮。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烟花,之前只在话本里放过。”
“我也是,庄里从是第一次放烟花”
“那都是大汉人喜欢的玩意。听说是汉皇用来宠爱妃子的”
不知为何,孟胄偏偏听到了最后那句话,本就红得厉害的脸上更红了三分,心脏也随着那砰砰炸开的烟花胡乱地跳着。
萧衍看着烟花不断绽放,又消失无踪,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涩了,才说道:“孟胄,新春快乐。”
一颗晶莹顺着脸颊流下,流入了衣领中。
一晚上又是比剑,又是比酒。等到天边泛了微白,大家都四仰八衡地躺倒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
萧衍早就在记忆中看到过这副景象,也不觉得为难,等酒醒了他们自会回去。
所以他要管的只是身边这只醉鬼。
或许是难得能喝酒,孟胄完全没有克制的意思,三壶梅花酒下肚,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萧衍轻叹口气,把人抱进怀里,。他穿过一群已经起不了身的醉汉,步履平稳地回了山上的房间。
他把孟胄放在床上,也不想再费力气沐浴更衣,就直接被子一盖昏睡了过去。
***
年节的气息并未随着除夕夜的过去而有半分减弱。
各个峰上也办了宴会,直到深夜还是灯火通明。
正月初四,萧衍带着孟胄坐上了下山的马车。
两年前易许庄与大汉议和后,萧衍与汉皇都会选在元宵这日聚在一处,以示双方间的和睦。
然而这场聚会对孟胄而言却是场十足的噩梦。原主在这日倒不会特意去做什么,倒是昔日里和孟胄同庭而处的同僚们都对他有着莫大的敌意,好似孟胄不是为国牺牲的义士,而是真正肮脏下流的婊子。当然有多少是荣王爷在中作祟也就不得而知了。
萧衍知道这是孟胄不愿再去回忆的过往,但他还是固执地把人带上了,希望可以带领他走出那场噩梦。
这次选定的地点是大汉西境上的榕城,也就是当年两方交战的地方。
离边境越近,萧衍记忆里有关那时的情形就越清晰。
年轻气盛的大将军身披铁甲,面上带血的身姿如一幅画般出现在脑海里,还未凝固的血液从下颌处往下滴落,眼里是视死如归般的坚定。
“想回去看看吗?”
萧衍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孟胄却莫名听懂了,摇了摇头,“不了。没
什么好看的。”
马车一路悠悠地晃着,直到十四才到了榕城。路途奔波,两人也没什么精力做别的,简单洗漱后就睡了。
第二天就是元宵。
萧衍特地挑了套华服,浅绿色的长袍上绣着几丝金线,风雅的同时也透着尊贵。
孟胄也穿了配套色系的衣服,站在萧衍身边十分相配。
等他们两人走到宴厅里,汉皇已经在阶上端坐着,下面也还有众多大臣亲眷,如箭雨般锐利的目光纷纷投射在孟胄身上。
毕竟不可一世的荣王爷最后竟然断了条腿回来,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得罪了看上去丝毫不受萧衍喜爱的孟胄。
面对这样毫不友善的目光,萧衍不动声色地把孟胄往怀里揽了揽,坐到左侧的位置上对汉皇颔首示意。
时间并不是对每个人都仁慈的。汉皇过了一年显得愈发丰腴,扣在腰间的腰带都深深嵌进肉里。他笑着举起酒杯,有些讨好道:“欢迎萧庄主光临。这是新一季的九酝酒,还请萧庄主赏脸尝尝。”
换作往年,萧衍会给这个面子,不过是用内力消了酒劲,再自然地喝下去。
只是他现在不想给这个面子,便不去理会放在手边的酒壶,只倒了杯绿茶,对着汉皇抬手饮了。
见到此景,四处都传来响动,压抑着的喘气声此起彼伏。汉皇也是一副尴尬的样子。
萧衍却只作不闻不见,信手又倒了杯酒,递到孟胄嘴边:“尝尝,好像很好的样子。”
孟胄手在桌子下抖个不停,也就顺着杯沿喝了进去。浓厚的酒香味在唇齿间绽放开,胡乱跳动的心也因此平静了下来。
“好喝吗?”萧衍刻意没有放低声音,带着笑的眼眸看向孟胄。
“嗯”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氛围过于甜蜜,汉皇也不能当作没看到,有些小心地试探道:“萧庄主和孟将军如今的感情很好啊只是不知萧庄主还记得归余吗?”
萧衍瞥他一眼,冷笑道:“记得,是想要谋害本尊夫人的不法之徒。按律被本尊打断了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毕竟之前他们也曾多次折辱孟胄,拿自己吃剩的骨头要人去啃,或者是要人学狗一般绕着这殿绕圈
现在的孟胄坐得太高,高到他们都看不真切他的面孔,记忆里的场景也渐渐模糊
萧衍也不再粉饰如今的太平,直接道:“孟胄如今不是你们大汉的将军,而是我萧衍的夫人。之前的事我不予追究。以后,若是有人敢冒犯孟胄,就如同冒犯我易许庄。”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人走出这间死寂的殿宇。
屋里灯光依旧,舞女们身着纱衣跪倒一旁,酒盏菜肴照制摆在桌上。明明是一派和谐的景象,却似散落了一地鸡毛。
今夜是元宵,街上也格外地热闹,小摊们竭力地吆喝着自家的吃食零碎。
萧衍带着孟胄进到一家酒楼里,觉得身心都舒服了许多。他点了好些菜后,端起一旁的酒壶闻了闻,笑道:“好像是没他们那什么酒好,早知道给你带壶出来了。”
孟胄红着脸抢了回来,小心地抿上一口。
这酒是月牙白,清淡许多,回香也不够悠久,孟胄却觉一股甜意直直涌入心间,酒不醉人人自醉。
“彭——”
抬眼望去,流光夺目,火树银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